“陳以勤……哼。”徐渭冷冷哼出一笑:“一個老官痞子,懂得什麼。”
陳以勤這人雖然冷倔,但常思豪對他的印象倒還頗佳,聽徐渭這話,多少有些不舒服,卻也不好說什麼,
回到自己房裡,想到東廠態度的明確將給形勢帶來極大變化,他興奮了半宿,可是想來想去,回憶起六成禪師的話,心裡便有些不上不下,次日晨起又來找徐渭問道:“先生,您說壽帖啞謎中有勸其收山之意,依您之見,徐階可會依從。”
徐渭道:“世上的東西,都是抓之容易放下難,何況權力是天下第一誘惑【嫻墨:也分人,有人愛權,有人愛色,有人愛錢,哪個第一,因人而異,】,這老檜雖然連遭打擊,最終能否捨得放手,還真是難說得很,倒是郭書榮華,顯然早就看透了我計中真意,適時推波助瀾,幫得到位得體【嫻墨:那日散宴後收到貼子聊天時,小郭已是定下此心了】。”說著空拳掩口,又輕輕咳了兩聲,向常思豪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這份人情用心,侯爺可要好好領會呢。”【嫻墨:“人情義理、異路同風”八字,早在小常心中,否則豈能在京虛與委蛇、紮下腳跟】
他這語氣酸酸怪怪,說不出是諷刺還嘲譏,聽得常思豪頗不自在,梁伯龍和顧思衣在旁偷笑,埋怨徐渭這趣打得有點離譜兒了,忽然家人來報:“宮中傳來訊息。”常思豪趕忙召入,信使道:“今晨御史張齊突然闖宮遞本【嫻墨:“從今往後全聽我的”,試思此是吳氏所使乎,】,馮公公剛剛轉交了皇上,特派小人來通報侯爺知道。”
常思豪賞他十兩銀子送走,向徐渭問道:“先生,依您之見,張齊這是要幹什麼。”
徐渭眼袋兜起:“這狗才,必是瞧徐家形勢不妙,想學當初倒嚴時的鄒應龍,第一個吃蟹,去告徐階了,他本身已經走投無路,這一狀告下來,成了就飛黃騰達,又賣了咱們的好,不成也是破鑼破敲,就算貶官罷職,也在天下百姓面前博個好名聲【嫻墨:且無人敢加害,加害也沒意思】,徐階已是風燭殘年,早晚一死,皇上把舊臣召回起復重用,也是常例,【嫻墨:在官場熬日月無升遷希望,莫如閒幾年搏個大的,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算盤,】”
說到這又有人來報:“劉總管傳來訊息。”召入一問,答說皇上正在看張齊的本章,說是其中羅列了徐階諸如結黨營私、貽誤軍機、與嚴嵩狼狽為奸等二十幾條大罪,劉金吾正在皇上身邊陪侍,未能輕動,特傳出訊息來通知侯爺做好準備,
賞罷揮退來人,常思豪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
徐渭冷笑道:“徐階老兒當年曲意事嚴嵩,最後將其扳倒,接過了首輔之職,張齊這狗才毫不知死,竟然拿這說事,讓皇上怎生處置,確認徐階是奸臣,豈不就等於在說父親嘉靖除一奸又植一奸,是個昏聵無能之輩。”
顧思衣擔心起來:“這麼說他這一狀是必敗無疑的了,之前咱們與張齊有過接觸,會不會被牽扯在內。”梁伯龍安慰道:“這個倒可放心,吾與侯爺照先生的吩咐,和他相談時言語中並未露相,昨晚扔的紙條也是下人所寫,攀也攀弗到咱們頭上來。”
常思豪仍不無憂慮:“先生,張齊貪功太過,若敗下來就成了儆猴之雞,接下來還有誰敢在徐階頭上動土,這形勢對咱們實有不利啊。”
徐渭笑了:“這老檜如今心力交瘁,復有何能。”搖袖將手一張:“取紙筆來。”
朝陽照耀下的徐府堂皇依舊,只是侍女往來低頭【嫻墨:笑,可能是找鞋呢,昨天甩丟不少,】,家丁腳步沉重,一派鬱郁如死的氣氛,
徐階沉沉醒來,發覺周遭光線熹弱,簾帳低垂,自己頭綁醒腦藥帶,正歪斜在床榻之上,鼻翼邊盡是嫋嫋藥味,【嫻墨:裝病卻成真病,歲數大了講個忌諱,不是沒道理喲,笑】
鄒應龍、王世貞和徐家三子都在榻邊衣不解帶地守了一宿,見他醒來精神尚好,都暗暗鬆了口氣,有人拉開窗簾,晨曦射地,絲絲透爽,花香隨風傳進來,未及深入,又被藥香遮淡,
徐瑛著人做來一碗八寶清心蓮子粥,依至榻邊,親執玉匙,給父親餵食,
徐階喝了兩口,擺了擺手,又合上了眼皮,
鄒應龍聽醫生說過,閣老思慮過多急需養神,便近前去輕拉徐家兄弟,示意大家退開,好讓徐階休息,忽聽外面腳步聲重,管家慌張張跑進來,口中道:“公子爺,大事不好……”幾人眉頭同時擰起,徐瑛不等管家說完,衝上去就是一腳,正踹在管家小腹上,將他踹得蹬蹬蹬退後幾步,腳跟卡到門檻,差點跌出去,
徐階在榻上沉聲道:“什麼事。”
徐瑛道:“爹,您放心休息就是,這不懂事的狗崽子……”徐階鼻孔中“嗯。”了一聲,有見責之意,道:“我還沒糊塗呢,這等非常時候,凡事休得瞞我。”這幾句話說得嚴厲,竟顯得大有精神,徐瑛低低應了聲“是”,把手扒門框滿臉抽筋的管家揪過來,暗暗使了個眼色,管家一咧嘴,過來跪倒在榻前,徐階道:“講。”
管家偷眼瞄瞄徐家三兄弟,目光轉回來卻發現徐階正盯著自己,身上登時軟了,低頭道:“回閣老,宮……宮裡傳來的訊息,今兒早上張齊進宮,遞了摺子告……告您……”
徐階欠身急問:“可知他告些什麼。”
管家苦著臉道:“來報訊的是原來李芳手下的一個太監崽子,身份太低,宮裡現在又都是馮保的人,他哪兒打聽得著,說完這事兒,已經偷摸回去了。”
徐階身子僵了一僵,又緩緩躺倒回去,兩眼直直向上望著不動,【嫻墨:領導提人,必要留下後手,故提也不能親自提,而是要略給一個提示,讓下屬經理、中層幹部往上推,這樣出事,是下屬推的毛病,不是自己識人的問題,提上來之後出了問題,人事要立刻調整,否則必有人趁虛而入,擴充套件勢力範圍,小年一役錯在棄子後沒補招,而令馮保出東廠後取了三皇子這一塊,實力不降反升,這是裝病的代價,】
徐瑛罵道:“張齊這個沒頭蒼蠅,必是昨天聽您把工部侍郎給了雲卿,心懷怨恨,又見您倒下了,他便來個趁火打劫,擷私報復……【嫻墨:徐階恰恰是要張齊如此,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反而砸腳了】”一旁的鄒應龍神色微動,徐階知他是極聰明之人,聽個邊兒就能立刻明白這“一女許兩家”的事,官場中最忌諱輕易許諾,只因許了便是定了,事情沒一撇,那邊卻掛了指望,辦得成固是應該,辦不成又落埋怨,反而裡外不得煙抽,前日許給張齊是因為要棄了這個子,況且成與不成,張齊也不敢到外頭說去,只能吃啞巴虧,哪想到在今天這場面底下,卻給呆兒子捅了出來,真想當場大罵他一通,可是張開口來,心中索然,發出的卻是一陣悲涼苦笑【嫻墨:一處漏處處漏,茫茫天數,維持個不倒,自己也是後繼乏人,爭來何用,心不能不冷,】,
王世貞道:“閣老,我看三公子說的不錯,徐渭機智過人,未見咱們真正落井,必不會輕易露相下石,也就是說,此舉並非出於他的指使,而張齊這人沒什麼腦子,拼湊出的罪狀也不會有什麼威脅,咱們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徐階凝目良久,喃喃道:“他們屢用鈍刀割肉,無非是想逼老夫主動請辭……哼哼,這算盤打得倒好。”定了一定,驀然道:“傳話下去,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