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祥平道:“我蜀中與別處不同,孩童啟蒙,不念《千字》,不讀《百家姓》,先學諸葛武侯《出師表》,蓋因人生天地之間,當忠孝為、家國為懷,方可頂天立地,做一男兒丈夫,”【嫻墨:可見川人學風,不虧袁老自誇眉山千載詩書巨城,真令後人嚮往,】
常思豪肅然道:“正是,”
袁祥平道:“《出師表》備述武侯與先主相知相遇之情、同心報國之志,且惇惇勸導後主開張聖聽、自修其德,辭情懇切,雖小兒讀之,亦為之感懷涕下,然方枕諾七歲時,在學館外聽人讀得此表,卻放聲大笑,”
常思豪奇道:“他笑什麼,”
袁祥平道:“他笑武侯雖有一片深情,見識卻差,”
常思豪啞然心想:“諸葛亮乃蜀漢丞相,當年未出茅廬便三分天下,說他見識不佳,豈非笑話,”
袁祥平道:“當時塾師出來,問他何故大笑,方枕諾言說,表中‘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二句,實屬無學之論,只因把國事傾頹之原由,全都推在了人身上,其實不然,他說東漢所以傾頹敗亡的原因,是因法效秦制,改西漢虛銜常侍郎為‘中常侍’,授與宦官,行掌管書、傳達詔令事,使得內外溝通皆控於閹人之手,而這一環節又缺乏監查機制,所以才導致弊病叢生,人皆稱漢亡於十常侍閹禍之亂,其實亂之由不在十常侍是否閹人,而在於這個職官身設定的不對,無論誰人在這位置,久而久之也一樣**墮落,”【嫻墨:法制國家常有此事,能鑽法律漏洞者,就可逍遙法外,小方是講體制之禍甚於**,反思得是,】
常思豪心想:“東漢形勢,與今日東廠控國倒很是相像【嫻墨:明點恰是暗透,大好河山盤赤龍,霧鎖中華,九州泣血,不需多言,會心者當哭,嘆嘆】,”說道:“方枕諾這話,也沒什麼不對呀,”
袁祥平搖頭:“軍侯差矣,早期漢和帝時,竇憲因破匈奴有功,威權漸巨,遂陰謀篡弒,是中常侍鄭眾助和帝設計除奸,更有蔡倫以小黃門遷中常侍,一生侍奉四位幼帝,忠心直諫,數犯君顏,待至漢靈帝,十常侍卻賣官鬻爵,朋比為奸,何以中常侍一職未變,而就職者行事差距卻如此之大,蓋非職官設定之誤,實因先人用賢而後人用奸,一如武侯之言也【嫻墨:真儒以事實說話,今人講語課,都講如何應考,把個孩子聽得直眉瞪二,畢業後只想燒書,未見哪個特級教師能把這些根源講出來,讓孩子真明白事,】,須知‘影斜不改身正,足跛乃致鞋偏’,齊家治國皆須以人為,方枕諾但逞智才,言語偏激,非真儒之資,因此老朽向來不喜,”【嫻墨:袁老明顯是儒家思維,一個德治一個法治,袁老不喜小方,非厭其人,是學術衝突,】【嫻墨二評:寫憨人時,是憨人聲口,寫渾人時,是渾人聲口,寫老儒時又是老儒聲口,袁祥平名食古,真食古不化,然人自有堅持,也說不得,】
常思豪默然,心想照你這麼說也有道理,看來方枕諾這人也不大可靠,終究是六成為了自己避難,才把他抬出來頂門,
六成笑道:“袁老所言甚是,不過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讓這孩子跟著侯爺,多做點實事,少些清談,不也是挺好麼,”袁祥平點頭一嘆:“但願如此吧,”
常思豪心想不管怎麼說,方枕諾的學識總比自己強得多,若有他在身邊幫忙出謀劃策,將來在京中辦事,一定能輕鬆許多,見六成寫下給方枕諾的書信,連夜交人送走,心情也便放開了一些,當下觥籌交錯,與二人對飲至歡【嫻墨:是之前聽雙吉的話,心結開了些,否則有唐太姥之事作堵,這酒喝的還不高興,小常為人一點就開,是其好處,阿月不用人點,自己就開,廖孤石則是自己和自己較勁,】,是夜天色已晚,便在三蘇祠休息,臨睡之前又和六成磋談秘議,把李雙吉叫進來細細囑咐一番,次日拿了火黎孤溫的木魚鈴以及身上搜出的應用之物,又要了羊皮手卷,三人辭別袁祥平,押上火黎孤溫告辭起程,
火黎孤溫所中已解,換繩子紮了個結實,昨夜他被大火燎了一場,如今頭頂、臉頰貼著好幾塊燙傷膏藥,四肢纏滿繃帶,身上穿一襲廣袖儒士袍,腳下是一對方頭員外履,因腳太大,只能將鞋趿拉著,看上去似僧非僧,似儒非儒,不倫不類之至,倒是兩隻大金環在耳邊悠來蕩去,依舊金光燦爛,
上了馬,常思豪在前領路,六成和李雙吉將火黎孤溫夾在中間,四人行得並不甚快,一路上無聊,六成提馬前湊,東一鎯頭西一棒槌地打聽,問的都是京師是否繁華,皇宮怎樣富貴之類的內容,火黎孤溫在馬上聽得生厭,眼神裡漸多鄙視【嫻墨:看戲人已入戲中】,只見六成又笑問道:“侯爺,您在京師的府第,可不小吧,”
未及常思豪回答,李雙吉咧開大嘴先樂了起來:“俺們侯爺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那府第還小的了麼,俺告訴你啊,俺們侯府那可是當年嚴嵩嚴閣老的宅子,那院子少說也有六七十進,房子裡外好幾百間……”常思豪回頭掃來一眼,目中帶有見責之色,李雙吉似意識到自己口大舌敞,將頭低了下去,六成陪了兩聲乾笑,又道:“侯爺,這次咱們捉住了這瓦剌國師,您把他帶回京去,可是大功一件,皇上這賞賜想必十分豐厚,”
火黎孤溫鼻孔中輕輕哼了一聲,
常思豪道:“禪師放心,侯做事一向講究,有了我的,就少不了你的,”六成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其實貧僧也沒什麼貪圖,只是寺裡年久失修,東牆要塌,西牆要倒,這些年香火又是不繼,若是皇上能撥些銀兩將廟宇整修一番,再賜貧僧一個小小的尊號,貧僧也就心滿意足了,”常思豪失笑道:“這點事情還不好說,到時侯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加你個國師的頭銜也不是難事啊,”六成大喜:“哎呀不敢當,不敢當,小僧福薄,怎敢妄求如此恩典,哈哈哈,侯爺太過抬舉啦,早聞侯爺豪情盛慨,待人寬厚大方,今日一見果然如是,以後小僧可要多多仰仗您了,”
火黎孤溫越發聽不下去,在旁冷冷道:“貪財妄語、拍人馬屁,算什麼出家人,”
六成不悅道:“你大老遠跑到我大明策動叛亂,又算什麼出家人,”
“哼,”火黎孤溫扭開臉去,
六成白了他一眼,又換上笑容去和常思豪聊天:“侯爺,您這次奉旨巡查西線軍事【嫻墨:笑死,我知我知:“西線無戰事”,】,不知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