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馨律冷冷道:“還在花言巧語。”將手中藥往前一遞:“你若說的是真話。便來喝一喝看。”
秦絕響直起腰來望著那碗。目光又往上移。。馨律眉如劍斜。一對飛鳳眼冷森森正盯著自己。。他抹了把眼淚。以膝蓋當腳。向前蹭行兩步到了榻邊。顫抖著伸出雙手。接了過來。
馨律不錯神地盯著。只見他雙手託著碗。看著藥。像口乾似地吞嚥著唾沫。忽然深深吸了口氣。一仰頭咕嘟嘟喝了起來。
眨眼間喝了半碗有餘。秦絕響把碗放下。蹭著膝蓋向後退了一些。跪在那裡低頭不動了。
他靜靜跪著。馨律靜靜瞧著。寂夜漸沉。桌上的蠟燭燒下去食指長的一節。看秦絕響的面色。仍是沒有改變。也不像有睏倦想睡的樣子。
馨律精通醫道。自知**、**都發作較快。若是吃進一點。現在他絕不會是這副樣子。當下舒了口氣。說道:“我錯怪你了。起來罷。”秦絕響一聽這話。眼淚撲簌簌又落了下來。身子直直跪著。動也不動。過了好一陣子。馨律長嘆道:“算了。善惡都在一念間。你能剋制住自己。沒有真的下藥。便不算是做惡。”秦絕響一聲不吭。不住搖頭。甩得臉上淚珠四落。緊跟著忽然左右開弓。連抽自己的嘴巴。
馨律冷臉看著。待抽過了三十餘記。見他嘴角有血滲出來。道:“別抽了。省省吧。”秦絕響倒也聽她的話。不打嘴巴。又改伸手往自己身上連掐帶擰。每一下都使了真勁。一時呲牙咧嘴。也不知是疼的。還是用力用的。
本來弄明白藥沒問題。馨律便不怪他了。之所以沒深攔是因為他有過那等下流的念頭。心想讓他自我懲罰一下也好。此刻見他這般下狠手。心裡也不落忍。眼見他掄開了拳頭又去鑿胸口、捶肚子。下手越來越重。趕忙道:“快停下。”見話攔不住。她一掀被子搶下了地。將秦絕響兩隻小腕子一把捉住。狠狠一扽:“這孩子【嫻墨:三個字見小馨之心】。你是和我賭氣。還是瘋了。”
秦絕響一頭紮在她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自打那個小師妹落崖之後。馨律不管人前人後。都是冷著臉的時候多。表面上有了威嚴和城府。既不再到師父懷裡去哭。更沒有人到她懷裡來哭。如今被他這一頭扎進來。哭得震心震肺。頓覺慌慌然全身上下串酸無力。僵在那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絕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噎泣帶喘地不住傾訴。嘴裡烏里烏塗。說話含混不清。馨律勉強明白他說的是大同分別以來。如何想念自己之類。心裡不由得一陣酸苦。暗歎:“他畢竟是個孩子【嫻墨:還是孩子】。我和他置的什麼氣。”當下攏了他頭髮。在他後背上輕拍。哄道:“好了。好了。姐不怪你就是。”
過了好一會兒。哭聲弱了下去。秦絕響在她懷裡像貓兒似地委了一委。哀柔地道:“姐。我從小沒見過媽媽。奶奶也早沒了。因為淘氣。總是挨人呵罵。也沒人來抱我一抱。甚至理也沒人愛理。我火氣上來。就亂摔東西亂打人。被爺爺他們一罵。心裡反而說不出的快意。【嫻墨:心腹實言。比和小常說的更近。】”
馨律心頭一疼。目光直去。尋思:“我小時候喜歡被大家圍著。嫉妒那個小師妹人緣好。豈非也是一般心思。沒孃兒孩子。總是心裡空落落的。渴望有人來疼自己、關注自己。”這時只聽秦絕響的聲音變得更輕了些。繼續說著:“自從那次被你拉著洗手。我便不知怎地。總是想你……”
這話說得澀澀然甜裡生羞。一入耳孔。頓令馨律打個激凌。整個人清醒過來。將他抖離了自己。怒道:“這種無恥的話你也……”話到中途。只見秦絕響滿臉的手印子疊在一塊兒。紅得像個桃。眼圈兒也被淚水打亮。嫩嫩地腫著。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一抖。半驚半嚇。小眼睛可憐巴巴地正望過來。不由得心又軟了。後半句便說不下去。
秦絕響忽然大驚一跳。手指著她腳下。一扭身奪門而出。
馨律心中奇怪。低頭看時。原來自己是光著腳踩在地上。剛才淨顧著攔他說話。一時也沒覺出涼來【嫻墨:大年初七的天氣】。當下轉身上榻。剛剛坐好。咣噹一聲門響。秦絕響拎著一隻桶。飛奔到榻前。馨律直愣愣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兩隻腳已被他捉住。打橫一扯。按進了桶裡。
一股熱流從腳下傳來。馨律這才明白:原來他是著急弄水給自己溫腳。免得身子進了寒氣。眼瞧他那小臉上滿是關切焦急。確是發乎內心。真情實意。心想:“師父、師叔在時。我伺候她二老。也沒這般緊張盡心。看來這孩子【嫻墨:還是“這孩子”。】只是對我錯用了心思。為人倒也不壞。”一嘆之餘。又想:“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困苦隨身。諸般感情。都是苦渴中之毒藥【嫻墨:點題。】。喝如飲鴆。可那出生時母焦兒苦。抱在懷中的溫馨可是假的。老去時遲鈍孤寂。年輕時的青春亮麗可是假的。病痛時難忍難捱。健康時的意氣風發可是假的。分別、惱憎、不得之苦是為真。那相守之歡好、敬愛之洽合、收穫之欣然可是假的。雖然種種情意有生有滅有來有散。離聚無常如逝波殘照、石火風燈。然而風景入眼。任它如何改變。人自有一份屬於自己獨有的心情。人間兵禍是業力轉化。佛不能改。師父、師叔並非不知。卻仍要下山去刺俺答。又是怎樣一種情懷。讓她二老不吝造作。下了如此的決定。”【嫻墨:一嘆。在書內。是俠情使然。在佛門。是因果使然、宿孽使然吧。】
大凡內傷。最怕涼氣。秦絕響兩隻手伸在桶裡按著。感覺馨律的腳由冰轉溫。由溫轉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而心思由手頭轉到了眼睛。瞧見她那軟玉也似的一對素足被自己按在手裡。心頭登時蓬蓬亂跳。臉上熱乎辣地燒燎起來。
馨律此刻已然戒心大消。感喟之際。就見秦絕響臉上紅脹脹地。原以為是他自打巴掌發了腫。可再仔細瞧。他連耳根也紅起。眼中還透著忸怩曖昧的光。略一遲愣。想到自己的腳被他握著。臉上也不禁刷地紅透了。羞澀間心中忽然驚警:“不可。這感情之毒。我怎能喝。”趕忙探身來拍他的手。秦絕響捨不得放。手仍在桶裡按著。馨律拍又拍不開。抽又抽不回。氣極之下一甩手。“啪”地一聲。抽了他一個嘴巴。
屋中一靜。兩人四目交投。都怔在那裡。
瞧著秦絕響那憔悴的面容【嫻墨:衣不解帶伺候到今】和怔然委屈的眼神【嫻墨:為君洗腳寒熱知心】。馨律一時大感對他不住。下意識地伸出手向他臉側摸去。
譁拉水聲一響。秦絕響拔出手來猱身而起。一按她肩頭。狼撲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