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臉龐上的笑容如此得體,如今,這具小小的身體裡,還有多少是“他”、多少想法屬於他“自己”,他還是原來那個人嗎,
上次見面,他還只是個被人玩弄於股掌間的小太監,如今,他已成了某些人的“安祖宗”,
思想的轉變,在朝夕相處間,在潛移默化間,每個“成熟”的人,是否都是自己親手殺死了童真的自己,
就連絕響,都已是如此的陌生,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是什麼帶來了改變,是世道影響了人心,還是人心改變了世道,【嫻墨:留此一問,亦是為後文講“回互”所設,可知回互二字,在作者心中,是解答世間一切疑問的終極方法,】
怔怔間,郭書榮華從容的步音已然遠去,
耳中,那腳步竟如此安閒,
是否因他已經設定好了機制,就此便可一勞永逸,不,他也僅是這機制中的一環,
天下何處不東廠,東廠只是一個符號,一個代表而已,正如刺一俺答不足以平韃靼,殺一郭書榮華得到的,也只是一時快意,無法改變天下大勢,相反,自己出手成與不成,都會被迫逃亡,失去現有的地位和話語權,由絕響來統領百劍盟,劍家義理也會徹底湮枯,鄭盟主的遺志更無人堪繼,這天下,便永遠是東廠天下,
思想決定了制度,決定了支撐著這個世界運作的機制,要改變世界,須得改變每個自我,劍家將一切歸結於“吾”,正是直指核心,因為我們就是眾生,眾生變,方為翻天覆地,【嫻墨:深意特特挑明寫、挑明說,原不符寫作原則,然這恰露出作者深心所在,是希望能以此言啟用讀者之心,生出大家透過各自堅持自我來共同改變這世界之念,這一段話,可謂作者大願景,此書真靈魂,】【嫻墨二:其實作者之理念,有甘地不抵抗思想的成分,甘地那時候,當權人掌握的資源,民眾無力抗拒(撿磚怎麼砸坦克,),這時候怎麼辦?他就說不要去激化矛盾,只在內心中堅持自我,慢慢等那些當權人改變,等他們老、死,而民眾呢,每一個“我”都做一個好人,培養孩子也是做這樣的好人,等壞人都改過了、死光了,好人自然佔領世界,這個想法消極而緩慢,效率很低,但不會犯大錯,中國現在發展得快,是以犧牲了很多東西為代價的,人家經濟衰退,人民生活依然比中國人過得好,幸福指數依舊比咱們高,那麼是經濟重要還是人的幸福重要,經濟是為誰而存在、又是為誰來服務的,甘地的“不作為”,恰是一種作為,過馬路大家都不守規則,“我”守我自己的,但不去指責別人,強求別人,當守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守的時候,中國式過馬路就不見了,重點在於,在普遍不守規則的大氣候下,我的內心有所堅守,不會因別人的不守規則,而令我自己感到“傻”,感覺不舒服,】
嘩啦一聲響,他從水中驀然站起,目中凝光如鐵,
奶白湯水自他亮栗色的面板表面順滑而下,程連安仰對雄偉,“咕嚨”嚥下一口唾沫,將衣物高捧過頭:“請侯爺更衣,”
劉金吾、俞大猷、戚繼光都在跨院花亭,眾星捧月般圍著秦郭二人閒坐吃酒,瞧見常思豪回來,身上錦線盤花,銀衣閃閃,頗顯精神,都禁不住讚歎起來,郭書榮華笑道:“我這件衣服做得之後,向未上身,好在剪裁寬大,侯爺穿著也不嫌緊迫,”
幾人仔細瞧去,這才意識到常思豪此刻所穿與郭書榮華身上的形制、顏色、款式都很相近,只是常思豪較為高壯,將衣服撐得更加飽滿,肩頭的牡丹便顯高了一些,劉金吾眼睛骨碌碌在兩人身上轉動,明白郭書榮華的用心,笑容不免有些曖昧,
常思豪將袖口貼近鼻側,深深一嗅,開懷笑道:“原來是督公的衣裳,怪不得香氣撲鼻呢,”
郭書榮華見他的高興似是發乎內心,也自歡喜,常思豪落座發現不見了小山和丹巴桑頓,問到:“上人他們呢,”劉金吾笑道:“跟著徐三公子走啦,他還非要四大檔頭護送不可,這位徐三爺呀,這回是真嚇破膽了,”
常思豪目光微凝,又向旁掃,欲言又止,
郭書榮華使個眼色,侍者退下,僅留程連安在側,
常思豪道:“聚豪閣外扶反軍,內勾重臣,今日鬧出如此大事,可見氣焰囂張,督公還當上報朝廷,由內而外,一體肅清為好啊,俞老將軍,戚大人,你們說,是不是呢,”
戚繼光在京師待的日子不長,卻已經在官場磨得兩面見光,近來和劉金吾搭上,又學得不少,一聽話音便知他是藉機來咬徐階,今日郭書榮華受到衝撞,機會確是正佳,忙道:“侯爺言之有理,賊人猖獗,正當請示皇上,發起天兵,將之一掃而平才是,然當初胡少保帶領我們在外平倭,便是有人在朝中搞鬼,結果弄得處處掣肘,難盡全力,尤記得當時有人傳言,大海盜頭子徐海便是朝中某人的親戚,因此走私通倭,無人禁得止,如今韋銀豹一夥和這什麼聚豪閣勾連成氣,皇上得知必然下旨剿匪,廣西定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可若是有人在背後捅刀,俞老將軍這仗打起來,恐怕也不會順利,”
俞大猷道:“嗨,文官鬥心眼兒,武將掄拳頭【嫻墨:文官喜鬥,從不明說,武將粗魯,偏愛裝有文化,老俞一句話把兩邊都得罪,是真坦蕩,】,世上哪有順當事,該怎麼打還得怎麼打,自知無愧於心就成了,”
秦絕響雖不知常思豪他們怎麼和徐階結下仇口,但一聽話風,心裡便有方向,適時幫襯道:“老將軍曠達自適,真英雄也,不過您也要知道,將相不合,都是將倒黴,那麼大的岳飛都栽了,何況旁人呢,”俞大猷聽了哈哈一笑,不當回事,卻也不再多言,
程連安明白自己被留下來的意思,一直堆笑聽著談論,同時觀察督公的表情,此刻見常思豪等人不再說話,督公又靜靜不語,便即欠身向前,一笑道:“徐閣老乃國之重宰,相信行事自有分寸,三公子年輕好玩,交遊不慎,便易為人所乘,諸位放心,東廠一定細細查辦此事,絕不會讓兩位將軍受了委屈,”【嫻墨:單位講話,多是二把手講得多,何以故,發言人被攻擊、非議時,一把手正可以後面觀察情況也,到鬧得差不多時,大領導不發言,則莫測高深,若發言,也是總結各人發言情況而發,出口必然面面俱到,令人以為領導真高,實際不過是小把戲,明此道者,於職場小心從事,指日高升不難】
程連安是東廠的人,在這場合裡,他說話即代表著郭書榮華的方向,戚繼光聽他話裡對徐階大加維護,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劉金吾笑道:“督公,今日那兩個賊,以前便常跟在三公子身邊,今日若非經他允許,能化裝跟來嗎,您在東廠,我在內廷,說起來咱們都不外,請問督公,馮公公被逼卸職,是誰的意思,您不會不知吧,”
程連安一聽話風便即明白,這一桌人顯然已經形成了倒徐的聯盟,俞、戚二將有舊怨尚可理解,沒想到劉金吾也加入了進來,他是皇上身邊的人,代表著某種程度上的風向,這一點尤其耐人尋味,
劉金吾繼續道:“詹仰庇和陳閣老在金殿參倒了李芳,他們手裡的證據是哪來的,您明白,我明白,徐閣老心裡更明白,您是跟馮公公相處了多少年的人,您跟他不親,誰相信哪,李芳被徐階強推上位,屁股沒坐熱就被擠了出來,落了個掐監入獄的下場,徐階這心裡能沒些計較,這兩年他往朝廷四處安排的人,哪個不是泥坑裡栽蒜,穩穩當當,”
見郭書榮華臉上保持著淡淡笑意,也不知想些什麼,常思豪忽然有些不耐,豁然道:“督公,前些時,鄭盟主也曾派人與您接洽過,現如今他們不在了,我還在,今天大夥也都在這兒,我就跟您攤開了說罷,徐閣老持政保守,只顧安插黨羽,不恤九邊將士,構陷胡少保,排擠馮公公,害死程允鋒,私通叛民逆匪,縱容三子胡為,再這樣下去,他就是第二個嚴嵩,這面大牆,到了該倒的時候了,不光金吾、戚將軍我們幾個,就連陳閣老、張閣老他們也一樣,大夥都是這一條心,您是個什麼態度,就給個話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