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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點本】103三章 交情

常思豪一驚之下險些歪倒。扶著椅背側身道:“吟兒。原來是你。”

秦自吟直起身子。笑眼盈盈向前望去:“你把我當作是她了麼。”顧思衣忙緊走幾步過來見禮:“夫人。”劉金吾笑咪咪地在秦自吟身上掃來掃去:“啊呀呀。二哥好福氣。嫂嫂當真是花容玉色。傾國傾城。哈哈。小弟劉金吾這廂有禮。”說著折身作揖【嫻墨:不問如何來京。便是知情瞭解根底。作者不寫。正是要人自思】。

秦自吟笑道:“叔叔免禮。相公。原來你在京還有家人。”常思豪拉著她的手:“且不忙說這些。剛才你說到‘把她找回來’。莫非下落不明的是阿遙妹子。”秦自吟眼神轉冷:“瞧你叫的這親。還說不喜歡她。是。是。死的是春桃。你開心了。【嫻墨:聰明人早已料到。無它。想那摘弓去射人的事。阿遙必做不出。故當時必是春桃醒來。阿遙昏趴在馬上。】”常思豪失笑:“我怎會盼春桃死。她……她嘴是利害些。人還是好得很。”

秦自吟甩開他的手:“哦。人都死了。你還記著她的壞處。一聽阿遙沒事。你卻忍不住要笑出來。”常思豪瞧瞧劉顧二人。有些尷尬。然而聽到阿遙未死。自己內心忍不住高興。確也無可辯駁。秦自吟扁了扁嘴。接著道:“阿遙是很好啊。你肯替她暖腳。都不肯替我暖。我被人劫來搶去的。你見了面都不問我怎樣。也不問問咱們的孩子是否平安。就只顧想著她。”說著眼圈紅起。一甩袖子走向後堂。

顧思衣忙道:“夫人孕期煩躁。你別怪她。”急急跟去。

眼見二人走遠。劉金吾笑道:“嘿嘿嘿。二哥不必生氣。女人都是這樣。越是嫉妒。越是心裡頭有你。給這個暖腳。就得給那個梳頭。誇這個美貌。就得贊那個溫柔。若是厚此薄彼。又怎能盡享齊人之福呢。”

常思豪心煩意亂。甩了他一眼:“你經驗倒多。”

劉金吾嘻嘻一笑:“見笑見笑。承讓承讓。【嫻墨:真說得出、認得下。早不知羞恥為何物矣。】【嫻墨二:賤格日涅夫同志筆下的小賤格日涅夫。】”

常思豪長長吐了口氣。漫無目的地左右瞧瞧。問道:“戚大人也回去了。”

劉金吾一笑:“回去了。”手往懷裡一伸。掏出那“百二秦關”的信封來。在掌心一抽。笑道:“不過把這個留下了。咱們三兄弟結拜。他這當大哥的總要出點兒喜錢。”說著向前遞過。

常思豪擺手:“你留著罷。”又問:“皇上那邊又有了什麼變化。”劉金吾道:“能有什麼變化。”常思豪目光冷掃:“跟我打啞謎麼。你原來對徐閣老可不是這個態度。”

劉金吾拿信封蹭著臉嘿嘿一笑:“其實也簡單。那天在石橋上。我在不是說了麼。我這日子不能再這麼爛下去了。要想有改動。就得有行動。這東西就跟賭錢一樣。要玩就得玩大的。哥哥敢玩兒。小弟有什麼不敢跟的。”

常思豪道:“你賭錢都靠手法作鬼。關係到身家性命。自然更不會打無把握的仗。【嫻墨:一眼看透。小常進步絕大】”說著身子後靠。十指交叉在胸前。眯目一笑:“昨天徐閣老見皇上。雙方不大愉快吧。”

劉金吾臉色一正:“高深莫測。高深莫測。二哥。我算服了你了。”他湊近些道:“徐閣老見皇上。是說西藏的事。”常思豪:“哦。”劉金吾道:“他替才丹多傑說話。想讓皇上把藏巴汗這封號給端正承認。皇上回來很不高興。據我猜測。皇上其實是想打。”【嫻墨:想打。是因逆不可助。端正汗號。是考慮息事寧人。一為情理得體。一為利益方便】

常思豪遲疑道:“可是皇上不是說藏地偏遠。才丹多傑實力又雄厚。他想安撫為上麼。徐閣老所言。應該正合他意才是。”

劉金吾道:“龍意難測【嫻墨:君心豈能讓人知。何況小常這樣人】。皇上是什麼人。據我對他的瞭解。謀逆作亂這種事。皇上最是不喜。你想想他為什麼肯把國庫幾乎全部的收入拿出來支援平倭。為什麼對王崇古、李成梁、俞大猷、戚繼光這些將領這麼重視。現在他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起罷了。”

常思豪恍然生覺:“這麼說。戚大人的事……”

劉金吾笑道:“嘿嘿。戚大人遭人彈劾。皇上哪能放在心裡。其實皇上明白他於大節無虧。只是有點小貪。比大肆鋪張的胡宗憲要低調得多。當官不怕你貪。貪得再多。大不了用不著你的時候定個罪一抄家。錢還是皇上的【嫻墨:不悟此道不能當皇上。一個人享受能享受多大。古董是替人攢的。錢更不用說。最後只落個吃喝罷了。】。就怕你沒本事還瞎貪汙。那就純粹是禍國秧民了。我看皇上調他入京的意思。是借這個引子敲敲戚大人。讓他別太驕了。也順便封了別人的嘴。以後該用還是會用的。戚大人唬得不輕。他成天在前線攻殺戰守。哪能明白這裡面的奧妙。瞧他那戰戰兢兢的樣兒。我瞅著都好笑。”

常思豪道:“既然咱們結成了兄弟。你何不對他直說了此事。也免得他為此懸心。”

劉金吾連連搖頭:“不能說不能說。我以前是誤會他了。現在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兒。我是打心眼兒裡真仰慕他【嫻墨:戚娶小妾是好色。小劉不以為意。蓋因自己更好色。】。可他是靠軍功起來的。眼裡瞧不起我這號人。不借這機會。我哪能和他套上交情。朋友各有各的交法。您可也別給我捅漏嘍。”

常思豪淡笑:“好。我不說就是。”

劉金吾拍著手裡的信封:“二哥。這錢你真的不要。”

常思豪搖頭:“你就拿這些去打點宮裡人吧。給梁先生安排戲碼。肯定就要擠到別人。分些好處出去。也省得你落埋怨。”劉金吾大奇:“二哥。你真是妖怪。你又沒在官場待過。又沒在宮裡待過。怎會對這幫人如此瞭解。”常思豪一笑:“有什麼稀奇。說白了不過就是個平衡。武功講究力不出尖。這是勁的平衡。醫學講究陰陽調和。這是氣血的平衡。延伸出去。家國人性莫不如此。明白一樣就一通百通。剛才你不還在說暖腳梳頭不可厚此薄彼麼。”

劉金吾挑起大指:“行。我服了。您這不叫聰明。叫智慧【嫻墨:聰明是以腦力想事情。智慧是處理事情的辦法從心裡自然地生出來。道門的氣聽法就是這個。人一上歲數。都有種記不住東西的感覺。這就是腦力衰了。腦力會衰。慧一開就不衰了。故自古佛道兩門都修慧不修腦。否則以佛經之浩瀚。靠腦力怎麼能背得下來。】。哈哈。”他把信封又在手裡抽了個響。道:“那我先回宮去轉轉。把這事給安排了。”

送走了劉金吾。常思豪回到後院。就見李雙吉蹲在屋簷底下。一圈一圈的正往下解繃帶。便問他這是幹什麼。李雙吉答道:“這東西勒得慌。俺向來皮實好得快。包得厚了就癢癢。”說話手還不停。兩三下繃帶褪盡。三兩把便抓掉了痂皮。露出滿胳膊的紅印子來。果然好得差不多了。常思豪問:“你何時回去覆命。”

李雙吉眼一翻:“覆命。復麻皮命。缺錢能賺回來。缺德誰給俺補。要早知道他找俺乾的是這麻皮事。俺一早就摔耙子了。還給他覆命。”常思豪一笑。越發覺得這人憨直可喜。湊近蹲下和他聊了起來。原來這李雙吉是關外人。父親早亡。他帶著老孃流落京師。在城外賃了個棚戶住下。靠賣力氣度日。後經人引薦到了獨抱樓接馬。一干多年。如今每月能領一千五百錢。

常思豪問:“娶了媳婦沒有。”李雙吉搖頭:“嗨。不娶那玩意兒。如今女子。沒過門都是好姑娘。過了門偷人、底漏、扯老鴰舌【嫻墨:李雙吉“傻二”一個。可能想到這些。勢必是其母饒舌灌輸。勿當是他自心想出來。】。有幾個是正經人。娶回來沒的讓俺娘受氣【嫻墨:看看。可是能自己想到的。必是他媽怕受氣。先打預防針。孤母養兒往往如此】。”常思豪失笑。心想這可是一杆子把一船人都打翻了。又問:“一千五百錢。夠花麼。”李雙吉道:“還成。俺這人沒別的。就是吃得多。賺的錢買糧食倒夠了。客人有打賞就割點肉和下貨跟俺娘改善一下。吃不著俺也不饞。”常思豪笑道:“真不饞嗎。”李雙吉打了個沉兒。嘆了口氣:“嗨。實在饞了。就到城外勒野狗去。俺娘倒挺愛吃狗肉的。【嫻墨:不知孝而孝。方為真孝。故曰有心有意都是假。孝到無心始見真。母子之情。最美是那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無私無掛地對你好。】”

看著他這笑容。常思豪倒想起了在家鄉堵鼠洞挖野菜的時光。喃喃道:“你這麼離開獨抱樓。以後恐怕會經常去勒野狗了。”李雙吉眼睛直了一直。又嘿嘿一樂:“嗨。幹啥不是吃飯。”常思豪在他肩上一拍:“你既然不願回獨抱樓。就留在我這兒吧。”

李雙吉猛側頭望過來。一臉驚奇。又見常思豪正伸出二指:“工錢給你每月二兩銀子。可惜我這不賣酒招客。賞錢你就落不著了。”他登時大喜:“這就夠了。還要啥賞錢。”常思豪站起身道:“我這院子不少。你要願意。就把老孃接來一起住吧。”李雙吉眼睛圓起:“有這好事。常爺。您這是因個啥呀。這是。是因個啥呀。”常思豪一笑:“不因個啥。瞅著你。心裡踏實。”

李雙吉以往接觸到的人總當他憨傻。也不來和他真心交朋友。今見常思豪如此信任自己。登時大為感動。怔了半晌。也想不出什麼感謝的話來。蹭蹭鼻子道:“啥也不說了。啥也不說了。”跪下來磕起響頭。常思豪拿靴尖一挑他胳膊:“得。大老爺們兒要有個人樣。別學狗樣兒。起來吧。”

李雙吉高高興興站起身來。回手抓起斬浪刀遞過。常思豪瞧了一眼。心想曾幾何時這把刀是吟兒的生日禮物。現如今卻差點成了她送命的冤家。不願再碰。說道:“你先替我帶著吧。”李雙吉爽爽快快應了聲:“行。”把刀插在腰間一拍:“您蓋房子俺掄鍬。您做關老爺俺扛刀。跟著英雄。打今兒個起俺也算豪傑了。”常思豪失笑:“我這臉是老君爐裡燒出來的。哪有關公的樣兒啊。包公還差不多。”

旁邊有人笑道:“原來包大人在麼。奴婢正要替我家夫人申冤呢。”

隨著話音。顧思衣挽著秦自吟緩步踱來。

常思豪見秦自吟悶聲不語。上前拉了她的手:“還在生我的氣。”

秦自吟道:“我有什麼氣好生。我病的時候那般吵鬧折騰。都是你們在照顧我……”

常思豪聽她語氣脈脈含傷。又似帶有幾分無奈與不甘。心想:“原來她記得這些。是了。我們接她上恆山時。距服藥已經兩個多月。藥效過去大半。對後來的事情還是會有點印象的。”想到些兩人餵飯吃藥的親呢情景。臉上有些發燒。輕聲道:“別說傻話了。咱們是夫妻。我若病了。你也會那樣照顧我的。”

秦自吟抬起眼來:“相公。咱們真的是夫妻。【嫻墨:怪話不怪。卻讓人傷。】”兩人執手相對。常思豪見她雙眸若水。內中卻無盡迷茫。不禁心頭起皺。臉上強作笑容。安慰道:“傻瓜。不是夫妻。你又怎會懷上我的孩子。”顧思衣聽得掩口一笑。招手引著李雙吉悄然避開。

秦自吟長睫垂低。想了一想。喃喃道:“說的也是。”她幸福而又不解惆悵地一笑。兩臂環在常思豪腰後。向前貼來。將頭緩緩靠在他身上。

天清地靜。寂寥無聲。常思豪只覺肺腑間如揉如搓。一時間悲酸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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