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聽他說得慢條斯理。有幾分耍弄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著惱:“後來又怎樣了。你給我痛快一點。【嫻墨:不成熟了。情緒控制的分寸。是成熟和偽成熟的分界標準。】”
程連安淡然一笑。開啟頂頭最大的木箱。裡面數層長絨雪毯鋪得宣柔堆暖。亮眼生白。有一女子赫然在內。身子蜷曲側著臉蛋。露出半截細長頸子。正是秦自吟【嫻墨:上文一張嘴所謂“終身遺憾”正是與“終身大事”有關。小小文字把戲。玩得不亦樂乎。不知又惹幾人偷笑。】。
常思豪搶前兩步。見她雙目閉合。呼吸勻靜。回首疾問:“你給她也吃了**。”
程連安道:“不敢。夫人孕期嗜睡也是正常【嫻墨:孕中是母體最脆弱時期。須以養神第一。然神須自養。睏乏時該睡便睡。不必拘時。如今小年輕不知誰出的主意。死豬般扶個肚子往沙發邊一仰。眼看電視。嘴裡填食。一點家務不做。根本不活動。結果該睡時睡不著。煩躁起來必拿丈夫出氣(現代醫院居然認為這是正常的)。生完孩子必然神不守舍。醫院一瞧。什麼產後憂鬱的都來了。國人幾千年生孩子有幾個產後憂鬱。說憂鬱的那都是產前神沒養好。久坐不動致肺氣弱了(和用功學生長期伏案致病類似。古人讀書從來不是現在這個讀法。就不跑題細說了)。老輩人拖著肚子光腳下地插秧。哪個憂鬱了。生孩子是大事。身條骨骼神氣都變。此時不知養。下半生就毀了。】。千歲大可不必擔心。出發的時候夫人還醒著。知道我們要送她來和千歲團聚。心裡歡喜得緊。”
常思豪本以為秦自吟已落入東廠手中。不知郭書榮華準備要脅些什麼。沒想到他們竟然把人送上門來。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一顆懸心墜了幾墜。仍不明白他們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程連安道:“當時李雙吉救下夫人之後。跟其餘四人打了起來。據我們的人回報說。原來他只有一身蠻力。卻根本不會武功。當時被另外四人打得遍體鱗傷。不支倒地。夫人喝斥不住。便出了手。那四人武功著實不賴。以四敵一當然場面佔優。此時一名婢子醒了過來。她拿起掛在馬上的弓箭。瞄準一人便射。無奈手勁不佳。射出的箭毫無威脅。那人瞧見她又在瞄第二箭。揚手便是一鏢。將她打落馬下。破頭而死。後來我們東廠的探子見事情危急。怕夫人受驚。對身子不利。便出手相幫將幾人拿下。”
常思豪聽到一婢身死。心中突突亂跳。儘量剋制著情緒。問道:“還有一個婢子呢。”【嫻墨:不問死者而問生者。何也。正是恐心中人死。知生者即知死者。隔一層。雖傷心不可略減。心裡卻好過些。可知小常擔心阿遙。實遠過他人。】程連安道:“那便不知道了。”常思豪皺眉:“你們人都在場。怎會不知。”程連安道:“呃……據辦事的人回憶。似乎前一個婢子落馬之時。手中那一箭也歪歪射了出去。正中另一匹馬的後臀。那馬吃痛受驚。馱著另一個婢子便跑走了。戰場打得亂極。也沒人去管。事情結束之後雖不見了她。但想不過是一婢女而已。也就沒放在心上。死去的婢子也就地掩埋了。幹事們請示過督公。這才把夫人和他們這幾個帶到京城。”
常思豪手扶木箱悶了一陣。甩眼瞧他道:“郭督公想要什麼。你直說了罷。”
程連安笑道:“督公豈會有什麼貪圖。他老人家說。這是千歲的家務事。東廠不好動審過問。又不能將夫人送回秦家。只好給千歲送來。這幾個行兇的人也交由千歲發落為好。”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瓶遞過:“這是‘秦淮暖醉’的解藥。”
常思豪接過來倒出一粒放進李雙吉嘴裡。過不多時。就見他長出口氣。眼睛裡有了精神。詢問之下。果然與程連安所言一般不二。待問到此事是誰主使下令。李雙吉道:“是馬總爺給俺把刀做為憑證。讓俺帶隊去接大小姐回太原。”
那邊程連安開啟最後的箱子。裡面琴匣衣物都是秦自吟的東西。他探手入內。取出一柄刀來。常思豪接過見是斬浪。呼吸陡滯。心知此刀絕響極是喜愛。前些時在小湯山還見他帶在身上。若無命令授權。馬明紹絕不可能將這刀交與旁人。【嫻墨:信物即是證物。愛人卻要傷人。以刀為信物。正為斬情斷情、刺心傷心。孃的生日禮物。竟成小生命的死亡紀念物。將來秦自吟瞧見此刀一回便要傷一回。下半輩哪還能過生日。絕響這罪過大了。】趕忙又給一名黑衣人服下解藥相詢。那人身子顫抖。一五一十道:“我們四人受馬總管秘令。說是少主爺的主意。務要使大小姐在途中流產【嫻墨:絕響不說明。馬明紹必得囑明。否則任務完不成不好回話。】。疏不間親。我們哪敢執行。馬總管說他和傻二說過。一切已安排定了。到時候你們把罪過推在傻二身上即可。我們只是執行命令。與大小姐絕無冤仇。請常爺開恩饒命。”李雙吉一聽破口大罵:“你們幾個歪鼻賊。俺日你家雙料祖宗。”
常思豪問:“馬明紹怎和你說的。”
李雙吉罵道:“他說找先生算過。說甚麼北斗氣盛。天輿失軌。坐車必有災禍。一大套亂七馬八。俺也記不得清。總之只教她騎馬。【嫻墨:騙傻子定要用迷信。傻二爸媽更迷信。好事成雙。不迷信能給孩子起名叫雙吉。一傻傻一窩。】”
常思豪想起在臥虎山上與絕響的對談。禁不住脊背生涼。忖道:“真是絕響。不。不會。他不可能如此絕情。那可是他的親姐姐。”
然而。。
他真的不會嗎。
比起秦浪川。只怕他與秦逸相像的地方更多些。
又想起在秦府中。他稱吟兒為廢人。不願與之閒磨的情景。剎時心中如沸。
目光向箱中落去。秦自吟淚痣掩在長睫之下【嫻墨:痣的位置實不好。懂醫何不調點藥水自己點了去。】。睡態詳和。鼻翼旁的雪絨纖毛被勻靜的呼吸輕輕吹拂。變幻出一種美妙的生動。自然曲置在嘴邊的右手食指與櫻粉色的唇瓣輕輕觸碰在一起。指甲修合適度。予人乾淨整潔的美感。而腕間幾道粗糲凸起的深紅色傷痕卻將這美感打破。讓人感覺到一種揪心的殘忍。
郭書榮華怎會有如此好心。
絕響製造意外想打掉吟兒的孩子。其心雖狠。尚且算事出有因。【嫻墨:小常深愛絕響。凡事為其開脫、找原因。何以故。曰:都是沒娘孩子故。】東廠捉人暗送入府。難道不是在製造我們之間的矛盾。
他放平了心緒。輕輕抽出斬浪。眼望刀銘笑了一笑:“督公這份大禮。可著實不輕。倒教常思豪有些過意不去呢。”
程連安道:“大家自己人何必客氣。”
“自己人”這三字。他刻意加重了語氣。似乎帶著些許討好和邀功的意味。
常思豪道:“既蒙督公如此深情厚誼。在下也當有所回禮才行。”
程連安笑道:“那倒不……”就見常思豪腕子一翻。長刀斜甩。向自己頸子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