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對徐閣老的事不露口風,常思豪暗自冷笑,目光掃去,戲臺上幾名少女歌舞歡暢,並無人注意這邊,問道:“你出了宮便回這兒來找我了,”劉金吾笑道:“那是當然,讓您一個人待著,我怎能放心得下呢,聽說您跟他們總爺出去溜馬玩了,我就要了點酒,在吧檯邊這兒守著等您,”常思豪眼神往戲臺處一領:“是嗎,那等的功夫可不短了,”劉金吾撓頭嘻笑:“這幾個青苗姑娘舞姿極佳,瓢笙吹得也好,您肯定喜歡,”說著將座椅拉出空隙,
苗族有青花白紅之分,族人能歌善舞,別具風情,因居於南方偏地,北方極為少見,常思豪有一搭無一搭地在她們腰臀間掃了兩眼,落座之際漫不經心地問:“徐閣老對馮保請辭是什麼態度,”劉金吾道:“他當然是沒說的了……”眼睛忽地睜大,笑容僵住,
常思豪也不瞧他,拿起桌上酒壺搖搖,隨手擱進鏇鍋加熱,身子靠回椅背,略整衣衫,揀了只空杯在手裡,掏出小帕擦拭,
劉金吾愈發覺得莫測高深,試探問:“這事您怎麼知道……”
常思豪示意他坐下,問:“皇上心情如何,”
劉金吾臉帶疑惑緩緩落座,又被常思豪目光一打,這才緩過神來,忙道:“哦,皇上心情還不錯,徐閣老因為這事都煩了他好幾回了,馮公公能讓一步,給了徐閣老臺階,也是給了皇上臺階,不管怎麼說,這一天的雲彩算是散了,”
常思豪聽話聽音,覺得馮保形勢不會太差,心頭略寬,微微露出笑意,
劉金吾湊近些道:“您大可不必擔心馮公公,他在皇上身邊本來就沒辦過什麼錯事,而且跟陳皇后、李妃娘娘關係也處得很好,既然讓出這麼大一步來,相信徐閣老也不會再得寸進尺,”
常思豪淡然一笑:“馮公公是聰明人,還用得著別人替他擔心麼,倒是被樹樁絆了腿的人心裡未必甘願,說不定要折些枝枝杈杈來解氣吶,【嫻墨:偏偏告訴你,和你有關係,】”
劉金吾陪著笑容低下頭去,對他這話犯起尋思:今日之事看起來收場圓滿,但徐閣老既然有心往內廷滲透,接下來是否會在侍衛中動腦筋,實在難測,若真如此,倒是自己要坐不安穩了,
常思豪摸酒壺已然溫熱,便淺淺斟了一杯端在手裡,問道:“我買的衣服給顧姐姐送去了麼,”劉金吾點頭:“送去了,她很高興,差一點就哭出來了,”常思豪知道顧思衣在宮裡不愁衣食,自己送這禮物本算不得什麼,想起她在冰湖之畔落寞的樣子,心頭一陣酸攪,擱下了酒杯,見劉金吾在旁察顏觀色,笑容裡有些曖昧,也懶得解釋,讓他候在此處,自上二樓,
康三引著他來到賭場內室後退下,陳志賓趕忙起身相迎,馬明紹也在,揮退閒人之後,聽常思豪轉述了鄭盟主的意思,二人大喜,陳志賓振奮道:“如此咱們便能在京城明盤亮底紮下根子,管它誰家做莊,總有咱押寶的機會,”馬明紹笑道:“前番少主欲與百劍盟聯手未成,今日常爺卻說得他們主動表態,可算是為咱秦家大大爭回了臉面,少主若是得知,必定非常高興,”當下命人去小湯山傳訊,
常思豪心想百劍盟所顧者乃是大局,仁人志士向不惜身,豈屑小小臉面,淡淡一笑,便欲告辭【嫻墨:見識過精英,再看人就不免嫌粗鄙,小常所思所想已非昔日,相處中矛盾日顯是必然的,所以說別怪“人一富貴臉就變”,臉變也是有原因的,趕上自己再自卑一點,怎麼看人家怎麼趾高氣揚,】,陳志賓道:“常爺,伴君如伴虎,西苑雖不在紫禁城中,也是森嚴禁地,皇上待你親切,我看也未必懷著什麼好心,不如你就在獨抱樓住下,跟少主聯絡起來也方便,”
常思豪擺了擺手:“此事我自有區處,最近帶刀不便,這個你們先替我收著吧,”說完將雪戰刀解下遞過,告辭下樓,
回到西苑,劉金吾將常思豪送至南臺,自去宮中回事,常思豪進了所住小院,兩名宮女上前侍候,問起顧思衣,都說不知,常思豪見她二人目中茫然,多半是從別處調來,連顧思衣是誰也不認得,便不多問,次日清早洗漱已畢吃過早點,劉丙根先生提著藥箱前來探視,摸他脈象無阻,大感驚奇,聽他講述過導引的方法,恍然讚歎道:“無怪說人身自有大藥【嫻墨:贊,人身其實不是有大藥,而是有一套機制,只要不打亂,什麼病都能治好,這套機制就是大藥,大藥小藥只是比喻,卻教一幫不懂的胡亂說成在體內煉出什麼東西來,這是最大笑話,】,古人真誠不我欺【嫻墨:嘆】,老朽也聽家父講過導引之法,只當此術遠醫而近巫,並非正途【嫻墨:巫醫恰是傳統醫學之根基】,不料竟有此奇效,老朽多年只在針藥上苦下功夫,是執於物而不知人也,研學再多,亦是步入歧途,唉,虧得東璧老弟還贈我‘半庸’一號,其實誇獎,我哪夠得上‘半庸’,根本是‘全庸’才對,【嫻墨:你兩手掐個腰還是金庸呢,笑,】”
常思豪笑道:“武學醫道都是針對人體而出,卻又同風異路,內傷或許不是醫術所擅長,可武者若得了病,還是非來找您不可啊,況且武功再好也是殺人技巧,您這醫術卻是活命燈,從來沒聽過殺一人能成仙得道,倒是都說救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先生行醫多年,想必活人無數,早積下無量功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一番話說得劉丙根開懷而笑,常思豪一直以來對穴位經絡這些多數用而不知,此一番運氣竄經險些鑄成大錯,不免心有餘悸,見他高興,便借這機會詢問一二,劉丙根對這些自然如數家珍,當下便將人體經穴知識講與他聽,說到具細之處,便以自身為例,褪衣捋袖指指點點,
常思豪原是就話嘮話,只想簡略瞭解一些即好,沒想到他說起來便停不住口,只因講到經絡穴位,必然提到氣血流注,說到氣血流注,又難擴音及五臟六腑生克關係,講到相生相剋,又難免延伸到陰陽應象,說得越來越多【嫻墨:傳統醫學真真如此,人是整體,故一切要抓整體來治,切不可頭痛切頭,腳痛割腳,】,將老人送走之後,在院中一邊活動筋骨,一面琢磨:“照醫家的話說,屍體擺在那裡只是一堆肉,屬於全陰之態【嫻墨:此即現代醫學研究擺弄的東西】,而精神為陽【嫻墨:現代醫學從來不管這個】,有了這一點陽氣,能夠思考行動,人才稱其為人,仔細想來,也確是如此,以前我以為自己對人體的瞭解已經非常全面,原來是知死而不知生,只算懂了一半【嫻墨:西方醫學多如是,】,”當下收斂心神,以導引之術調動氣血,踩著天機步法環院中緩緩踱行,過不多時,隨著揚手落足,步伐的邁動,呼吸變得深沉勻靜,體表衛氣騰起,宣棉柔絮,將袖管間不知不覺撐鼓如帆,
他注意力再向內收,將自身氣血的運作狀況與劉先生所言醫理結合印驗,一時整個身心都沉浸其內,
不知行了多少時候,忽聽砰然一響,有物體從自己身邊彈開,他側頭瞧去,不禁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