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響道:“他怎麼變也還是我大哥。”
馬明紹道:“您這麼想。只怕別人未必這樣想。如今他名動當世。早已不是那個初出茅蘆的小子了。況且現在他還被皇上認做了兄弟。身份豈是咱們這些江湖豪客所能比。您沒瞧見郭書榮華都對他客客氣氣。況且他的舉止神意。武功較之在秦家之時只怕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他在獨抱樓對我出手。使出的步法其疾如電。絕非原來便會的天機步。這些又是從何而來。他對百劍盟的人滿口稱讚。原因又是何在。”
秦絕響原有抗辯之意。一聽他這話。登進陷入沉吟。
馬明紹道:“有些話說出來恐怕您不愛聽。咱秦家這些年來一直走下坡。今秋又遭大創。您這些日子加力擴充。雖然強勢不少。只怕在別人眼裡。咱們招來這些人比聚豪閣手下那些遊幫散派更加‘烏合之眾’。咱們找東廠、聚豪閣報仇的事。說出去多半更要被人當成笑話。相比之下。百劍盟穩鎮京師。兵強馬壯。又擁有修劍堂這樣的天下第一武學寶庫。和咱們不可同日而語。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即便他顧念著與您的情誼。給自己闢條新路、留條後路也都未嘗不可。親近百劍盟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秦絕響皺眉道:“照你這麼說。大哥豈不是拿我秦家當成了他自己的跳板。”
馬明紹道:“絕無此意。屬下只是照常理分析罷了。如今秦家人才緊缺。屬下也萬分希望在這中興大業之中。常爺能幫您一把手。不過人生在世。始終還是要靠自己多些。所以雖然知道這些話會讓您生氣。屬下還是要說出來。將來如果真是萬里有一。少主也不至於傷心傷情。手忙腳亂。”
秦絕響沉默了好一陣。點頭喟然噓嘆:“你耿耿忠心。我又怎會怪你呢。”
馬明紹作笑道:“少主不怪就好。其實屬下看得出來。常爺確實很關心您。尤其今天他見到您平安。喜笑顏開。絕對是出自真心。能有這樣一位好大哥惦記。屬下也替您高興。”
秦絕響回想在嘉靖妃子墓前兩人相見時的樣子。臉上微露笑意。道:“是啊。我和大哥是換心的兄弟。感情始終是最好不過。”
馬明紹低沉地“嗯”了一聲。臉上略有些不以為然。秦絕響瞧了出來:“怎麼。你有什麼想法。”馬明紹有些為難。被他盯得緊緊。又不得不說。閃爍著目光搓手道:“好是好。只是加個最字。卻也未必。”
秦絕響柳葉眼一斜:“什麼意思。”
馬明紹趕忙躬身。眼睛緩緩挑起。向他臉上瞄去:“也許屬下看得不準。以少主之見。是您和他的感情深些。還是陳總管和他的感情深些。”
秦絕響鼻翼微聳。眉毛動動。指節格地一響。【嫻墨:絕響最痛處。知心人別有懷抱。最讓人痛。最好的朋友之間。如愛如戀。容不下第三個人】
馬明紹急忙收回目光。躬下身去:“少主息怒。屬下也是胡說罷了。屬下在下層慣與那些閒潑窮漢打混。知道很多人為了生存。什麼都能幹得出來。久而久之。未免心懷失望。篤信權錢。注重現實。其實當今雖然人心不古。相信世間必定還會有不變的真情吧。屬下可能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嫻墨:不止明紹如此。秦家下人難免沒有此心態。劉金吾說常思豪是大戲子。正是側擊。此處則為直應。證不孤。則事畢顯】
“我明白。不用再說了。”
秦絕響臉色鬱然。緩緩背過身去:“獨抱樓事情很多。我就不留你了。回京去吧。”
馬明紹折身拱手:“是。”
“對了。”秦絕響點手喚住:“還有件事要你去辦。”馬明紹道:“請少主吩咐。”秦絕響道:“大姐在恆山。病情毫無起色。未免對馨律姐多有打擾。你派人去一趟接她回太原罷。不要太張揚。動靜越小越好。”馬明紹道:“是。”秦絕響眯眼斜瞥身後:“我大姐雖在病中。可也還是巾幗丈夫。我看不必備車。就讓她一路騎馬吧。”馬明紹道:“騎馬顛簸。大小姐她……”忽然明白。眼角抽動了一下。垂首道:“是。”
秦絕響解下腰間斬浪刀遞過。淡淡道:“此事最好用生人來辦。讓他帶上此刀。相見時可為憑信。此事切不可洩與老陳和常思豪知曉。”說完擺了擺手。
馬明紹接刀喏喏點頭。退出屋外。
他牽馬出院。只見陳勝一正站在門樓之側。望著茫茫雪道出神。過來執鞭拱手道:“陳兄。小弟要告辭了。”陳勝一回過神來:“哦。馬兄弟一路小心。”馬明紹扶正鞍轡。瞧地上一行新蹄印向南直去。上面已然覆了薄薄一層雪。道:“看常爺這方向是回京了。走得好急呢。”陳勝一嗯了一聲。馬明紹瞧瞧他。挽著韁繩走近些道:“我和常爺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不過感覺他這次進京之後。變化倒真是很大。似乎跟百劍盟更親近。跟少主反倒有點疏遠隔心了。我聽說以往你二人交情不錯。怎麼也沒留他多聊會兒。”陳勝一半張著口醞釀了一陣。搖搖頭。似是不想再說。嘆了口氣:“他有事要辦。我又拉著他閒聊個什麼。”馬明紹見他鬱色沉沉。笑勸道:“陳兄這又何必。心隨境轉。此乃人之常情。咱們在江湖上這麼多年。什麼人也都見過。雖然是您把他引入的秦家。可人家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咱們還是早點識趣為好。”
陳勝一不住搖頭:“你想錯了。他不是那種人。”
馬明紹喟然一笑。貼近些低低道:“他是不是那種人。兄弟不妄加判斷。不過我卻知道他和陳兄絕非一類。”
陳勝一翻眼望他:“怎麼說。”
馬明紹道:“您當年跟秦五爺的關係。比他和少主這份情意只近不遠。您對秦家的忠義。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二個。可是時代變了。少主不是五爺。常思豪也不是你。”說到這輕輕一嘆。眼光裡有了不平與悵然:“不是在您面前買好。那江慕弦在兄弟手下多年。他的才能我是知道的。雖然這回在清叛一事中立了些功勞。可是論能為資歷又如何能和您相提並論。讓他做副職執掌外務接您的手。實在是小馬大車拉不起來。兄弟曾經多次跟少主陳情想恢復陳兄的實權。可是少主一直不允。小弟也是徒呼奈何。常爺跟您的關係至厚。莫說身份變了。就算沒變。看到您這副景況。又怎能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嫻墨:不念舊情是絕響特點。說小常往前看。如何不是暗示陳勝一也該往前看。】
陳勝一道:“秦家現在人力蕪雜不精。德才兼具者少之又少。有德無才還可以慢慢培養。總比有才無德要好。我們這代人說起來還算年富力強。然而畢竟已在下坡路上。江慕弦雖然年輕。對少主卻忠心耿耿。早些錘鍊也是好事。他既是馬兄弟的老部下。你還當好好提攜幫助才是。至於我的事。並未和小豪說起。你若在京中見了他。也不要提。”
馬明紹有些意外。點了點頭。道:“兄弟受秦家厚恩。雖然也是一心為主。可是偶爾也難免有些牢騷。比起陳兄這份任勞任怨可差得遠了。其實小弟也沒別的意思。只是一直希望咱們秦家人不管新枝舊派。都能抱起團來。好好幹它一番事業。既是對得起老太爺子。自己也不枉來人世一回。陳兄的話小弟明白。咱們就相攜共勉。各自盡力而為吧。”翻身上馬。一拱手:“陳兄保重。少主的安危還得您多操心了。”
陳勝一無聲回禮。目送他揚鞭縱馬。消失在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