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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點本】072二章 聽戲

常思豪點頭:“俞大猷和戚繼光是世之名將。很了不起。人們都說。龍虎佑明。天下太平。可見他們倆在大家心中的地位。”

劉金吾笑道:“英雄豪傑。名不符實的最多。真翻起來。只怕誰的家底都不乾淨。拿戚繼光來說。我原也是很仰慕的。可是前陣子他帶人進京來。一見之下。也不過爾爾。他四處拜望顯貴名流。大散其財。出手闊綽。也不知在南方平倭撈了多少好處。治軍也只靠軍法嚴酷、裝備精良。戰績都是拿錢砸出來的。而且為人好色無厭。偷偷娶了小妾。東塞一個西藏一個。不敢聲張。原來這麼大個人物。卻怕極了老婆。【嫻墨:歷史的真實。歷史教科書上從來不寫。讀教科書。誰不崇拜岳飛戚繼光。結果長大看史。方知繼光四處偷娶小妾。謂作者亦必曾為此鬱悶過。方特寫來一罵。以消胸中塊壘】”

戚繼光當初在胡宗憲、譚綸部下。沿海破倭。屢立戰功。他寫的《紀效新書》更是兵家必讀。常思豪在軍中時便對他事蹟早有耳聞。一直十分敬仰。心想他做人如何。我是不知。可是人家的戰功是生生打出來的。豈是你這靠祖宗福廕的少爺羔子所能想見。嘿然一笑。順著他道:“這你就不懂了。為什麼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關’是說美人被關在家裡。那不就是老婆。【嫻墨:天下第一悲哀事。女人戀家。然家又是苦地。何等紅顏。可堪家務消磨。倒不如青樓上去紅塵瀟灑。感那悲歡離合。縱老得快些。也落個痛快】”

劉金吾一拍大腿:“好解。好解。可不是嗎。做老婆哪如做美人兒風光。心裡一定是難過的了。還不能光自己難過。難過起來便折磨丈夫【嫻墨:不是折磨。是訴說。男人往往把訴說當成折磨。婚前花言巧語說個沒夠。婚後聽進幾句話就那麼難麼。若不要這感情。只想找個逼操。如今膠娃娃做得比人還真。又幹淨。你娶妻做什麼。真真不是人話。】。誰害我難過我便要誰難過。要難過大家一起難過。哈哈。”

他酒意雖濃。說這幾句繞口令般的話。居然吐字很是清晰。常思豪瞧得出他是在努力奉迎自己。舉起杯來。陪他相笑了一回。飲罷擱盞。耳聽得周圍喊好聲高漲起來。注意力便被吸引過去。只見北面唱曲的姑娘不知何時早換了下去。此刻小小戲臺上花旗卷幡錯、三絃起劍聲。幾個小兵正和一個老武生大戰。那些小兵身著斑皮衣甲。近似韃子。老武生白鬚及腹、服色鮮亮。正是明將打扮。一時間刀來槍往。笙緊琴急。煞是好看。

劉金吾訝異道:“咦。我才瞧見。幾日沒來。這獨抱樓又多了樂子了。這北昆班子也不知哪請來的。身手不錯。”

常思豪問:“什麼北昆。”

劉金吾道:“哦。這崑腔小戲本是南方江蘇一帶的曲種。原是唱些才子佳人的東西為多。傳到咱這邊來之後。北方人性情豪烈。改些曲調。編了不少武戲進去。作派也有變化。便形成了‘北昆’。”

常思豪點頭。見他口中解釋。眼睛卻不離戲臺。顯是十分喜歡。此時戲臺上一場鏖戰。老生將韃子殺退。站在城頭之上。定勢停身。忽然韃子將領返身一箭。正中其胸。周圍兵將搶上相護。老生單臂揚起。言道:“好賊子。”垂手而逝。嗚啦啦曲聲轉哀。兵丁撤場。劉金吾納悶道:“這是什麼戲目。似是新編的。卻沒看過了。”

只聽琴笙皆息。蕭聲漸細。曲調悠緩綿長。甚是悽切。那老生換了一身雪白箭氅。蒼頭素靴。腳步跌撞。上得臺來一步三顫。馬頭琴響。頓起蒼涼。老生望望天。瞧瞧地。捧起白鬚。搖頭如泣。渾身抖戰。悲不可言。繼而胡琴又催。臺上便如彌了一層愁雲慘霧。忽然間聞得梆子三響。驚得他雙目圓睜。猛擺頭將白鬚一甩。頓足提衣疾行。於臺上往復穿梭。似過了千山萬水。歷經無數蹍轉蹉跎。三圈過後。急急剎在臺心。顛了兩顛。身子一弓。足尖挫地而退。同時大袖揮舞。鼓得白鬚四起。如高山崩雪。面破糧倉。【嫻墨:如見如聞。真好戲情。未唱一字。已是悲傷滿眼。舞臺功力真是在動作上。如今人們愛看電影。都不看話劇舞臺劇。更不用說看戲了。還說戲劇表演誇張。舞臺劇動作太大。其實好東西有幾個真懂。傳統文化。實際上是精英文化。不懂關竅不知好在何處。沒有鑑賞能力根本看不得。懂了妙處。才能十場八場地看。一輩子一輩子地喜歡。】劉金吾是看慣了戲的。見這老生作派絕妙。不禁喊了聲:“好。”臺下觀者也都掌聲潮起。喝彩不斷。

三絃音消。琴聲起調。那老生大袖一吞。鬚髯盡落。整衣裝甩箭氅虛指江山。依詠唱道:“振白眉豪傑昂首。跨紅日馬躍城頭。長刀指處眾賊休。烽熄狼煙瘦。豪情縱橫天地。熱血暖了清秋。劈靂驚天恨當頭。一身俠骨涼透。落落英魂別濁世。敢迎殘陽獨走。西行惟缺壯行酒。徒有韃虜十萬血。誰來蒸釀兌勾。”【嫻墨:詠歎調最使人傷。依詠者。綿綿漸起高腔。氣弱人聽不得。思秦浪川。更讓人迸出淚來。謂作者慣寫此種文字。是武俠衰微。致胸中一股豪氣盤腸難舒。不得伸展其志。故流發於筆端、鋪陳於捲上也。嘆嘆。武俠與其它傳統文化一樣都沒落有年。如玉山傾頹。無人能挽。此歷史車輪之必然。日本劍戟片曾風行一時。如今還有誰看。每一個時代的文學和藝術。都體現這個時代的風貌。在老太太倒地都要顧慮扶不扶的社會里宣揚俠義。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曲調悲摧如潑。豪邁跌宕。聲音柔中起剛。聽得常思豪驚心動魄。心道:“躍馬城頭……他扮的莫不是秦浪川。”待再細聽。臺上那老生演的亡者鬼魂。只使了幾個身段便即退下。這場戲已然收了。劉金吾大感遺憾:“這老生扮得聲情並茂。腔調身段都是下過大功夫的。可惜咱們盡顧著說話了。只趕了個尾巴。”

眼瞧旁邊一盞裙花飄過。常思豪忙點手喚住。問道:“這戲文唱的是什麼。”

女侍含笑萬福:“回爺的話。唱的是山西一位老英雄秦浪川擊退俺答的故事。”劉金吾道:“這戲字多調促。結合了元雜劇的東西。詞句失糙。見筋力而不合舊譜。唱功武戲卻著實是一流【嫻墨:詞是實。唱是虛。貶實處而誇虛處。可見虛處更美。聽不著。又使人恨。作者特搔人癢。賤賤然壞得可愛。真倩肖夫斯基手筆】。戲班子是哪請來的。”女侍微笑道:“爺是行家。這是我們東家從崑山請來的梁家班。只因是唱慣南昆的。今兒唱的戲卻是北昆的新戲。多半有些粗疏。讓您這行家見笑了。”

劉金吾目露驚喜:“崑山的梁家班。班主莫不是‘仇池外史’梁伯龍麼。”女侍笑道:“正是梁先生。剛才扮秦浪川的便是他本人。”劉金吾瞠目道:“怪不得。怪不得。除他之外。料別人也無這般好身段。好唱功。我還怪哩。北昆班子裡頭。哪有這等人物。”常思豪擺手揮退女侍。說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戲迷。這梁伯龍很有名麼。”劉金吾道:“那是自然。他名梁辰魚。字伯龍。可是響噹噹的大人物。不但生得一副好嗓子。更難得的是作詞編戲。都是一流。大江南北戲班唱的崑腔裡頭。很多戲都是他寫的。其才不遜唐之崔顥。宋之柳永。真真地是個大才子。”

其時戲行稱“高臺”。與搓澡修腳的人同流。地位頗低。甚至不如算卦先生。常思豪聽他這麼說。自感滑稽。笑問道:“大才子怎麼不去考取個功名。反來寫戲唱戲。”

劉金吾嘆道:“他也是時運不濟。本來他是蘇州府人【嫻墨:梁先生怪就怪在這。蘇州人又不是甘肅人。為何有仇池外史的號。求高人指點。】。家裡世代為官。到了他這。早早在太學捐了個太學生。打算直接在順天府應試。本來準備充分。學問又好。等了一年。到考試前幾天。忽然家中傳來訊息說祖父亡故。他忙收拾回家。治喪守孝。期間發憤苦讀。努力更勝從前。三年滿後復出。結果臨進考場之前。訊息又來:父親又亡故了。他頓足捶胸。只好又回家守孝。如此又過三年。他躊躇滿志。決心一定要考上。但是家中老母因亡了丈夫。這三年來病病懨懨。常常臥床不起。實在讓人放心不下。老太太見他如此。便說你去吧。你青春不小了。總被老人耽誤拖累也不是個事。你放心。這回就算我死。也不給你送信。梁伯龍是個大孝子。哪聽得這個話。寧肯不考。也要在家伺候母親病好了再說。老太太苦勸他不聽。眼瞅著考期臨近。再不動身就趕不上了。急得什麼似的。對他又打又罵。他仍是不走。老太太實在沒辦法。說想吃鯉魚。命他去買。結果梁伯龍買回來一看。老太太已經上了吊了。桌上留書一封。只寫四個字。你猜是什麼。”

常思豪道:“快去趕考。”

劉金吾拍桌嘆道:“正是。唉。這老太太也真是糊塗。多半是三國戲看得多了。竟學人上吊。以絕子之念【嫻墨:是戲迷的話。凡事都能在戲上找根據】。可是她就沒想想。這樣一來。兒子還能去考麼。結果梁伯龍大哭三日。治喪理喪。又守孝三年。這三年他熬得哀毀骨立。可是其志不墮。反而彌堅。第三次又來考試。一路順風順水。順利進了考場。一看考題。正是自己最拿手的。不禁大喜。料想這回不但考得上。而且定能奪得頭名。可是他連年守孝。日哭夜哭。身子已然熬得極虛。這一高興過度。竟然便昏倒了。末了大家交卷。他那還一個字都沒寫。”

常思豪聽得哭笑不得。覺得此人真是倒黴到了極點。而且黴得出奇。好像老天在特意與之作對一樣。和他一比。程允鋒那三次科考失敗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了。

劉金吾道:“他十年讀書。十年守孝【嫻墨:非梁辰魚一人命舛。千古多少文人皆如此。是文人可憐處。更是可笑處。冷暖唯其自知也。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都是混蛋話。誰讓你非讀書、非考試了。】。青春盡逝。父母皆亡。又名落孫山。人到中年。連家室都沒有。心中難過。是可想而知的了。從此心灰意冷收拾回家。不再趕考。花錢建了個大屋。置酒食於其內。邀得一幫天南海北朋友、三山五嶽豪傑。不管文人墨客還是道士和尚。只要投緣對性。便當知己親人一般。大家在一起擊劍玩樂。吟詠文章。好不熱鬧。後來家財漸盡。便又四處閒遊訪友。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黃河兩岸。結識了曲聖魏良輔。這才拜師習崑腔。幾年間得盡其妙。甫一登臺演出。惹得四方轟動。傳開盛名。到各地演出。皆是場場爆滿。也算是大器晚成。只是聽說近年來他都在江南。沒想到獨抱樓竟能將他請來。京師的戲迷這下可有福了。”

常思豪點頭。他對戲曲本身興趣不大。倒是對這班主很是好奇。不知此人為何對秦浪川如此仰慕。居然會為他寫戲詞來唱。眼瞧劉金吾哼著剛才的曲調。回味咂嚼。如醉如迷。不覺好笑。說道:“既然難得一見。咱們便到後臺去拜會一下如何。”

劉金吾登時眉開眼笑。搓手道:“原來您也有興趣。我這心裡琢磨。還沒敢說。本來是我來陪您。卻只顧自己高興。反倒像是您在陪我了。”

兩人來至後臺。拉住一侍者詢問。說道要拜訪梁伯龍先生。聽侍者說戲班子正在卸妝。便在一邊更衣間出口處相候。此時前臺上已換了一班歌女。懷抱琵琶正自吟唱。一個個桃臀滿座。纖腰細頸。耳垂滴玉。鬟髻釵封。背影裡別有一番好看。二人正注目觀賞時。忽聽身邊有人問道:“請問梁伯龍先生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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