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不知這“飛龍人主”是什麼人物。邵方心裡卻清楚得很。
張璉出身綠林。最初不過是木棉寨的一個副寨主。幹著打家劫舍吃老行的生意。後來聚集英傑十數人。組建“白扇會”。迅速擴張。勢力遍及閩粵各地。會眾超過十萬。終於登高一呼。揭杆而起。堂而皇之地造起了反。率義軍攻州掠府。陷城數十座。震動四方。竟還改元定國號自封了皇帝。朝廷派俞大猷等領兵二十萬苦戰五載。方才平滅了這場叛亂。若不是白扇會土崩瓦解在前。聚豪閣和它這新老兩大幫派之間衝突難免。長孫笑遲前幾年南擴的步伐也不致於這般迅速。這時竹喇叭中沉默無聲。也便撿其主要。低低說給常思豪聽。
常思豪心道:“曹向飛這麼說。自是認定聚豪閣與朝廷對立。也是屬於反賊一類的了。”
只聽呂涼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可是現在外面佈防再周密。一旦裡面有變。只怕咱們也無可奈何。”
曹向飛道:“好在皇上自登基以來大小事情都交給內閣操辦。也沒怎麼上過朝。除了幾大閣臣和宮中近侍。很少有人認識他。現在就是擔心他言談話語中會露出破綻。這就有賴馮公公和督公在旁維持了。”
呂涼道:“官員們認識皇上的不多。認識馮公公和督公的只怕是不少。老三。你下午在裡面待那一陣。和督公說上話了麼。”
常思豪暗思:“聽他們這話中意思。似乎不是皇上要來。而是早已經在顏香館裡面了。真是奇哉怪也。”
曾仕權的聲音有些遲疑。道:“我沒瞧見他老人家。裡面四五品的官員可是不少。有人認出督公。必然要打招呼。應該逃不出我的眼去。也許他們三個在包廂裡。那就不知道了。督公易容之術甚精。若想掩蓋蹤跡。只怕打個對頭。也難瞧得出是他。”
常思豪心想郭書榮華就算站在面前。自己也不認得。可是喬裝改扮過的太監總能多少看出些異樣。極力回想當時競價的場面。那幾個競下大包廂的人依稀記得。卻想不出哪個可疑。競小包廂的人又沒留心。現在回憶起來更是印象全無了。想那馮公公既然意在對付徐家。自然不會希望皇上發生意外。他自己的行蹤讓徐閣老知道了更是節外生枝。所以這一趟他們必然小心之極。連曾仕權都沒看出他們在哪。我又怎能猜得出來。
忽聽呂涼咦了一聲。連道:“有人。。”“上去了。。”緊跟著竹喇叭內傳來椅角磕碰地板的聲響。似有腳步向窗邊聚集。曹向飛道:“是咱們的人嗎。”曾仕權道:“不是。”呂涼道:“後面還有一個。”
常思豪正聽得一頭霧水。右手邊有一竹喇叭上的紅纓突然跳起亂顫。邵方一捋纓下布條。顫抖立止。見布條上面小字是“西北瞭位”。將嘴湊近那竹喇叭說了句:“什麼情況。”然後貼耳去聽。臉上表情變得怪異起來。見常思豪以目相詢。便壓低聲音邊聽邊加轉述:“有兩人衝進前街。一人躲進了顏香館三樓。後面追上來的卻是荊小姐。說是……正在樓底下……大罵廖孤石。咦。那多半前一人便是她表哥廖公子了。這倆人怎麼鬧到這來了。唉。這。這可真不是時候……”【嫻墨:常思豪在飯店吃飯之時。是荊問種與女兒對話之時。此時是小石、小雨回京。時間線與常思豪開始同步】
常思豪道:“怕是要出事。咱們上去看看。”
邵方臉上有點為難。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安排人替自己繼續監聽。帶他出離地道。
兩人左拐右避。來到二樓一間茶室。常思豪扶窗向外望去。只見對面顏香館幾處樓窗大開。一些商賈賓客正瞧著樓下的荊零雨。這個說小尼姑動了凡心。那個說她是痴情種子。不住口地嘻笑逗趣。一樓正門處。幾個龜奴挑燈籠拎著棍棒走了出來。衝她大聲喝罵。緊跟著動起了手。
常思豪看得火起。就要下樓相幫。卻被邵方一把拉住。勸道:“常少劍不可莽撞。那幾個小廝不是荊小姐的對手。現在情勢特殊。未得上峰指示。咱們還是不要妄動。靜觀其變為好。”
常思豪心想:“就算鄭盟主在這。看到小雨被人圍毆。又豈會置之不管。”冷笑一聲道:“小雨不是貴盟總理事的女兒嗎。荊大劍若知道你在這種情況下。還只是遠遠瞧著。將來問到頭上。只怕難以說得過去吧。”
邵方道:“我縱受些責罰。何足道哉。只不過東廠的人以倚書樓為據點。正是要把我盟牽扯進來。現在長孫笑遲一夥都在對面。如果我們跟顏香館的人起了衝突。就更坐實了我盟與東廠聯合的假象。他們不止一次想要誘迫我盟出手對付聚豪閣。鄭盟主一直推託婉拒。我若貿然行動。豈不是讓盟主以前的努力都付水東流。功虧一潰。”【嫻墨:顧慮周到。邵方可是盟中下層人。】
常思豪聞言心下一沉:“我只看得見眼前事。卻忘記了背後推動的手。東廠暗裡挑動秦家與聚豪閣。明裡擠兌百劍盟。所行之事。無不是處心積慮想讓他們相爭相鬥。三敗俱傷。這京中發生的每件事。總會有複雜的關聯。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我雖不是百劍盟的人。畢竟讓曾仕權瞧見過我和高揚在一起。如果惹出事來。難免會給鄭盟主帶來麻煩。”
一猶豫間。顏香館樓下哀聲不斷。幾個龜奴已然都被打倒在地。忽聽有女子喊了聲:“你表哥在這裡。”
人影飄飛。荊零雨倏地竄上三樓。破門進屋。常思豪心道:“那不是水顏香的聲音麼。廖孤石和她在一起做什麼。”
“啪。。”地一聲。門又被摔上。荊零雨掩面踉蹌跌出【嫻墨:是看到表哥親小香之時】。沿廊疾奔。常思豪大奇。尚未猜明所以。忽見樓廊拐角處青光陡起。荊零雨已被一人擒在手中。
“不好。”
常思豪吃驚非小。覺得此人出手快極。簡直匪夷所思。
那人隱在拐角暗處靜聽。過了一會。向身後打個手勢。有龜奴提燈籠快步上樓。到水顏香窗下詢問。話沒說上兩句。似乎捱了責罵。回看那人。見他擺手。便賠了話低頭退下。
此時荊零雨似是被點了穴道的緣故。兩肩低垂。毫不掙扎。那人提著她緩緩向前。身形在暗影中漸漸突露。動作十分謹慎。常思豪見他提個活人在手裡。如同捉耳提兔一般。已自咋舌。待瞧光線照清他的面容。更是大驚失色:“這不是朱情麼。他為何要抓小雨。”
邵方見朱情摸至門側站定。聽著屋中動靜【嫻墨:此時屋中。小石已經開始對著小香訴心了】。似乎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傷害荊零雨的意思。說道:“我看他大概不明廖公子是何來路。現在多半顧忌著水顏香的安危。想拿荊小姐為質。必要時當做交換籌碼。”
常思豪急理思緒。覺得他言之有理。心下少安。
邵方道:“我問問那邊情況。常少劍切莫輕動。”說著到屋角扳起一塊地板。露出竹喇叭。拉動旁邊鐵線。把耳朵貼了上去【嫻墨:不貿然說話。先聽聽動靜正常否。比小常精細太多】。稍隔一隔。問道:“老楊。東廠的人怎樣了。”
常思豪聽他又叮囑自己。彷彿看守個小孩一般。心中彆扭。然而眼瞧荊零雨在人家手中掌握。以自己的能力。即便衝上去也未必救得下她。乾著急想不出辦法。
邵方蓋好地板回來道:“東廠的人已經知道了廖公子和荊小姐的身份。按兵未動。正在觀望。可能想等著兩方面出手。”
常思豪心想:“小雨在拜了雪山尼為師。知道的人可是不多。東廠的人現在看到的她只是個小尼姑。又怎麼會知道她的身份。哦。是了。東廠本來就和百劍盟互知根底。剛才她在底下大罵。提了廖孤石的名字。再一喊表哥。想不漏也難。”又尋思:“荊廖二人與長孫笑遲一夥人互不相識。雖然小雨出家為尼。入了恆山派。但畢竟是荊問種的女兒。親情還在。東廠的人希望她被朱情殺傷。這樣就和百劍盟結下了樑子。現在小雨在他手中。隨時可能遭險。我可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一旦誤會加深。那可悔之晚矣。”
邵方見他瞳眸不定。忙道:“剛才我已命人向總壇通報了。屆時盟主和荊大劍必有指示。我知常少劍與廖公子和荊小姐交情不錯。可是事關重大。還請常少劍稍安勿躁。莫使邵方為難。”
常思豪心中冷哼。手按窗稜。登時便想跳出去。忽又悟道:“鄭盟主雖然觀字辨心。看出長孫笑遲有扶國之志。可是他一個黑道人物。能否和劍家齊力同心還在兩說。假如他願與百劍盟結好。現在我出去說破小雨身份。自然兩廂無事。若是他野心不死。豈不手中多一人質。明日會談之中。難免會令鄭盟主處於被動。”想到此節。身上僵止。又不知該如何決斷才好了。
邵方哪知他心裡想些什麼。還當是聽進了自己的話。也便放心。繼續向外觀察。
朱情仍在窗側一動不動。已經靜聽良久。看得常思豪心中納悶:“他倒穩得很。莫非是察覺到了四周有東廠的埋伏。這人在酒桌上話雖慷慨激烈。可是現在這樣子倒暗有一股深沉。讓人琢磨不透。”
倚書樓與顏香館一街相隔。距離不遠。常思豪和邵方兩人所在這茶室位置比顏香館三樓為低。仰視之間。但見夜色深沉。立幌紅燈黯去了半天星光。在荊零雨臉上映出兩道紅色亮線。直如流血一般。兩人更是訝異:“失手被人擒住。當不會這般難過。不知廖孤石和水顏香在房內說些什麼。竟聽得她傷心如斯。淚如湧泉。【嫻墨:說破身世驚殺人也】”忽見那屋中藍光一閃。繼而隱隱傳來女子斥罵聲音。似乎是水顏香與廖孤石說翻了臉【嫻墨:三駁怒斥之時。】。與此同時。三樓外廊左右暗處又有身影顯露出來。【嫻墨:盟主家。茶香。顏香館。顏香。寫茶實際寫人。顏香為襯墨香。倚書樓。本該書香。書中不見黃金屋。卻有一間地下室。地下室上面是茶室。東廠人在裡面大談政局方向、底幕陰謀。可知黃金屋正是小黑屋。小黑屋上又是大黑屋。屋子之外。正值夜色深沉。天下是黑天下。黑到一塊兒了。那麼作者寫小雨之淚。用心就很明顯:在這個被黑暗填滿的世界裡。只有真情是唯一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