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荊問種嘆了一聲。道:“他是一錯到底啊。不過沒有關係。只要他能誠心認錯悔過。將《修劍堂筆錄》交出來。我在盟主面前求情。從輕發落。最多幽禁他幾年也就是了。”荊零雨似忽地想起來什麼似地。猛地道:“爹爹。筆錄不在你那裡嗎。”荊問種大奇。將她稍稍推離自己。審視道:“明明是他拿走的。怎會在我這裡。是他這麼和你說的。”
荊零雨盯了他眼睛許久。這才答道:“不錯。哥哥是這麼懷疑。他回京之後查了很久也沒有線索。根據回憶判斷。能拿到筆錄的除了你再沒別人。不過這就奇怪了。你沒有拿。他也沒拿。那這筆錄到哪去了。”
荊問種身有警意。語聲變得嚴肅強硬:“你見過他了。他藏在哪。”
荊零雨一呆。嘴唇隨即抿緊。【嫻墨:衣服哪來的可知。】
她支吾著。眼睛左右觀望。正權衡著有些話該不該說。荊問種扳住她肩頭搖晃道:“他潛在京師十分兇險。若是被盟裡其它人瞧見。可是鬧著玩的。縱然他渾身是鐵。能碾幾顆釘。你這麼幫他。便是害他。”
“哈哈哈哈。”
林中笑聲炸起。枯枝簌簌而戰。撲啦啦拍翅聲響。幾隻烏鴉破林而去。黯入夜空。
荊問種陡然驚目。心知這聲音必是廖孤石無疑。林中寂寂。他潛隱於內。居然能瞞過自己的耳朵。顯然伏藏的本事在他逃亡過程中。已經得到了極大的強化。
荊零雨喊道:“表哥。”
“不要叫我。”林中傳來喝止之聲:“你既然信他。就和他回去。做你的荊大小姐便是。你爹爹是堂堂的百劍盟理事。不愁給你安排一個光明的未來。哈哈。”
他雖似在說笑。可那哈哈二字卻像是冷冷念出來的。毫無半分笑意。甚至讓人聽了脊背生涼。荊零雨掙開父親雙手。向林中疾衝數步。趟得枯葉譁響。悲聲道:“哥。我不是不信你。我……”
廖孤石截道:“你信我又何必回去詐他。”
荊零雨欲辯無言。一口氣梗住。
林中厲聲如劈:“你開始便不想聽。聽過又不信。你去找他。便是想在他口中再得到一次證實。現在又被幾句話改了主意。如此這般。還敢說信我。真是笑話。”【嫻墨:小雨被父囚在屋。小石如何見的她。可知曾潛至總壇密探】
荊零雨跺足道:“剛才我伏在他胸口細聽。他心跳真的沒有變化。他沒有騙我。”廖孤石道:“知女莫如父。你那點小把戲。豈能瞞得過他。以他的功力。只要有了提防。控制心跳又是什麼難事。”
荊問種前邁一步。掃望林中大聲道:“你既然在。那麼之前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事情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我對不起你娘。卻對得起你爹。人死萬事皆空。你娘不在了。她的名譽還在。不容詆譭。不管你怎麼想她。信不信我。我這個做舅父的還是要疼你管你。年青人犯錯可以原諒。誰在這個年紀都不可避免。何況你平日在盟裡雖然蔫聲不語。但心地善良事母至孝。人所共知。如果大家明白事情確是出於誤會。沒有人會對你太過苛責。聽我的話。跟我回盟去罷。”
廖孤石冷冷道:“你倒好心。可惜你騙得了她。卻騙不了我。這些花言巧語。還是拿去講給你那白痴閨女聽吧。”荊問種怒道:“你口口聲聲說我騙了你。分明是你對我有成見。我和你娘談起家常。回憶舊事。有時說起話來耽擱久了一點。盟裡那些風言風語的濫傳。你便信以為真。我見你孃的時候。你不是在旁冷眼瞧著。便是躲在隔壁偷聽。我只當這是孩子保護母親的天性【嫻墨:護母能做到這種地步。分明情人間才做得出。作者愛護小石頭。故用暗筆相遮耳。】。從未點破怪罪過你。可是我們倆幹過什麼。你應該最清楚。”
林中寂寂無聲。過了良久。廖孤石的聲音才再次傳了出來:“荊問種。你做得好戲啊。”
他語速變得平緩許多。和著風聲傳來。清冷異常:“其實你本知道自己走錯了方向。這些年拿命換來的一切。不過是些虛利空名。妻子亡故。愛人身死。青春盡逝。這一生你過得已夠悲哀。可是你還是把那些無用的東西。當作自己一生的成就。那又是為了什麼。”【嫻墨:這話倒該拿來反問作者。更該問天下寫文人、追名逐利人、以及一切有夢想並且走在夢想路上的人。】
荊問種默然靜聽。
“哈哈哈。你當然知道為什麼。因為這樣努力地騙著自己。你才會少一些落寞。心裡才好過一點。你害怕流言蜚語嗎。我看未必。能坐上現在的位子。你經歷的攻訐還會少嗎。其實真相在你我心裡。爭來爭去。都沒任何必要。可你剛才這些話。又是在說給誰聽呢。”
“說給誰聽。”
林中只有三個人。還會有誰。荊零雨猛一回頭。瞧見父親直直站在原地。拳心收緊。滿目悲抑的樣子。頓感一股冷潮由四肢襲向心窩。
廖孤石的聲音道:“小雨。你沒猜錯。他怕的不是身敗名裂。不是丟掉權力後的空虛。而是怕失去一個形象。一個女兒心裡的父親形象。一個在真相面前會徹底崩潰的形象。”【嫻墨:有形有象都是假。打孩子就不是慈母了。疼孩子就真對孩子好。家庭本來就是一個幻象。老公老婆孩子坐在電視前。偶爾側個頭。常常覺得大家誰都不認得誰。此心誰知。多少夫妻中年婚變。其實不是感情壞了。是大家都想跳出來。尋找一個希望。一個被瞭解、被拯救的希望。可那也是要有膽色的。幻象不美了。可還是比獨自面對冷風強。世間根本沒有希望。都是幻想罷了。每一個挪動。都是屎窩到尿窩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