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牽馬漫步在京城街市之中。眼望道路兩邊燈火繁華。耳聞這些王都的歷史舊聞、當今時事。心中頗不是滋味。
荊零雨這一路也講得倦了。建議先去喝杯酒。【嫻墨:點出以上一篇。皆自荊零雨口出。則朱棣之明、嘉靖之愚、嚴嵩之奸。東廠之酷。皆為雨兒印象】【嫻墨二評:濃墨重彩一番敘述。道是史筆。實則不然。此一句將上文輕輕抹盡。陳述化為人言。歷史觀點變為人物觀點。則內容可真可假。可虛可實。給後文留變幻餘地。此謂賊文也】
常思豪點頭同意。面對這砭骨寒涼的世界。實在需要些能令人醉生夢死的東西來驅一驅寒。【嫻墨:酒醉者常凍死不知。寒豈可亂驅】
荊零雨見他神采不佳。便捅了捅他。笑問道:“你可知京城哪家的酒最好最全。”常思豪無心去想這些。隨口答道:“你是這兒的人。自然沒人比你更清楚。”荊零雨蹭蹭鼻子:“你這人。一點意思也沒有。我當然清楚。之所以明知故問。就是因為你不知道。你就應該配合一點。問我:‘哦。那小可孤陋。便不知道了。請問荊姑娘。京城最好的酒樓是哪家呀。’我便告訴你:‘當然是口福居啦。’你再說:‘哦。原來如此。多謝姑娘指點’這樣才對嘛。”常思豪微露笑容:“二乖。我教你。從現在開始。說話不要這麼直白。要自稱零音師太。別驚姑娘嚇姑娘的。那樣沒幾步腦袋就搬家了。知道嗎。”
“好小黑。你學我。”荊零雨嗔了這一句。似乎想到什麼。又嘿嘿一笑:“那好啊。師太就師太。本師太論起來。和你嶽祖父秦浪川一輩。以後咱二人便也以祖孫相稱吧。”常思豪道:“可以啊。不過稱呼上倒有點讓人頭疼。我是該叫你姥姥。還是奶奶呢。”荊零雨揮揮手錶示無所謂。常思豪:“嗯。那我為表示尊重。便合在一起叫吧……姥奶奶。你好。”荊零雨仰頭眯眼。正笑不滋兒地美。一聽後面那句姥奶奶。立刻小嘴兒又撅了起來:“好你個臭小黑。又拿我尋開心。你才老呢。你是老爺爺。”常思豪哈哈一笑:“老爺爺。老奶奶。嗯。那可妙得緊哪。”荊零雨自知語失。氣急敗壞。一巴掌甩了過去。
說話間二人走過這片商街。荊零雨用頜尖一領道:“就是那兒了。”前面一座五層樓的建築鶴立雞群般建在幾家酒樓中間。門口高挑燈籠照幌。門上大匾刻的正是“口福居”三字。落款是:華亭。字型清瘦見骨。夥計往來招呼。熱絡異常。一見他二人朝這邊來了。忙笑臉迎上接了馬匹。另有人前來引路唱喏。
常思豪心想:“這酒樓比之太原的會賓樓氣派得多。且夥計分工明確。引馬的引馬。迎賓的迎賓。倒底是京城。細節周道。與別不同。”近得樓門【嫻墨:字法。初看誤以為錯別字。實不然。近字。是未入樓。寫暖氣外溢。進。則暖氣不足。】。只覺暖氣撲面。荊零雨邊走邊道:“小黑。你可知道那匾上的字是誰寫的麼。”常思豪道:“自是那個叫華亭的人。”荊零雨道:“廢話。你知道華亭是誰。”常思豪道:“能給別人題匾。當然是個書法大家。飽學儒士。”荊零雨笑道:“說你是個不懂事的。一點不屈了你。書法大家的墨寶。誰人得了都會小心收藏起來。飽學儒士假清高。脾氣臭。自己的朋友求字也未必願寫。豈會給酒樓茶肆這樣的地方。你當這是滕王閣、岳陽樓那樣的千古名勝呢。”常思豪問:“那什麼人會題這種匾。”荊零雨道:“你瞧這周圍。有哪家酒樓敢建到五層。懂了麼。”常思豪會意。壓低聲音:“是有官府照應。”
荊零雨道:“總算你還沒傻透腔。告訴你吧。題這匾的是當朝首輔徐大人。他單名階【嫻墨:寫徐階。卻以匾出。其意有二:匾者。高懸在上。暗示其地位之高;匾者實貶也。暗示其人格之低。小小文心。瞞人尚嫩。一笑】【嫻墨二評:前文小雨口中一敘。明寫徐階保胡應嘉。是與東廠作對的好人。此處又暗設一“貶”。形成矛盾對射。虛實掩映。是為培養提示讀此書者要自己用腦思考。莫受敘述影響。方能讀出真意】。字子升。因為是松江華亭人。所以用這華亭二字做了別號。”常思豪對徐階的名字倒不在意。問道:“首輔是什麼官。恐怕不小吧。”
荊零雨翻著白眼道:“什麼不小。是很大。大到沒有比他再大了。”
原來大明自發生丞相胡惟庸謀逆一案之後。太祖朱元璋便取消了中書省編制和丞相一職。也就是沒宰相了。改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為一級中樞。各部尚書直接向皇上負責。另選拔大學士組建“內閣”。原本大學士只有正五品。比各部尚書的正二品要低三級。但自嘉靖年間起。內閣地位提高了不少。現在六部尚書行事亦須向閣臣請示。而內閣之中。依地位不同分為首輔、次輔、群輔三檔。首輔的權力極大。已是相當於過去歷朝中的宰相。【嫻墨:一部武俠書。卻於官場下細墨。何也。第一部為《秦府風雲》。開頭寫一程允鋒。允鋒者。倒置諧音為風雲也。以程允鋒被害起首。是知江湖風雲實來自官場。是知秦府五十萬言。實為啟後文而設。此處說官場。看似閒談反為正文。實寫風雲起處。看大劍褪鞘出鋒也。】
她連解釋帶比劃。說了一大套。常思豪也沒聽得太明白。只粗略記住了輔分三檔。總之首輔最大。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荊零雨嘻嘻一笑:“萬人之上是沒錯。卻未必是一人之下。”常思豪道:“難道還有在首輔之上的官職。”
荊零雨嘆了聲:“唉。你這人笨得可以。人上有人。可也未必在於官職大小。難道。你把那籠子鋪忘了麼。【嫻墨:明點天下風雲出東廠。是謂此部為《東廠天下》】【嫻墨二評:官場大壓小不奇。有裙帶。小壓大亦不奇。奇則奇者。“下面沒有”的本為恥人。卻令“下面還在”的抬不起頭來。誰恥誰榮。】”
常思豪聽她提到東廠。加了謹慎。便不再說。直上三樓找了空桌坐下。夥計過來伺候。遞上一本菜譜。笑眯眯地問:“兩位吃點兒什麼。”荊零雨接過這菜譜來瞄了眼封皮。翻也沒翻。直接拍在桌上。道:“瞧你這選單子厚的。光字數怕就得有個百來萬吧。【嫻墨:誇張語。實點此書。可知這菜譜封皮印的正是這一百九十萬言之《大劍》二字也。一笑】出來吃飯。就是圖一開心熱鬧。哪有耐心煩兒瞧這個啊。勞你駕。就把這菜名兒給我們報報吧。【嫻墨:可笑。是懶人話。如小編輯收書約稿。先朝作者索大綱之態。何以故。懶得花精力也】”
夥計點頭哈腰地笑道:“回姑娘。報菜名從早兒報到晚上也報不完。小的倒是不怕累。就怕姑娘您餓著【嫻墨:懶人偏有此體貼語。卻是以懶治懶】。這麼著。今兒我們廚下李師傅在【嫻墨:何以姓李。此暗透是作者自己炒菜以奉讀者也】。遼魯菜都會【嫻墨:可樂之極。遼魯川粵四系。為何只提遼魯。蓋作者自表不屑作“穿越”也】。文武火俱佳【嫻墨:先吹一小牛。吹得響否。看下便知。】。拿手招牌幹炸裡脊燴三絲、清水蟄頭炒芛片、大鍋出溜煲羊肉、特一品鮮氽丸子【嫻墨:可笑可笑。此前取每句頭字:幹、清、大、特。以示此書特點。無非文字不注水、不下流、格局恢闊、與眾不同之意。自吹自擂一番。中取每句第三字:裡、蟄、出、品。明點作者姓名“李哲出品”。後取末字倒唸。子肉片絲。子者。小子也。可知是作者自己。言此書乃取自己身上之肉。削片切絲而成、字字帶血也。常思豪燉肉軍民吃。作者在此切肉給讀者吃。此等藏字手法。雕蟲小技。唬小兒或可。焉能瞞得過真讀書人。】【嫻墨二評:四句話出七樣。六樣菜一樣主食。主食是鍋出溜。即東北貼餅子。又叫鍋貼。主食出於大鍋。可知作者在大上用力。其餘都是賓也。】。我們這兒出了名兒的量大給的多。而且菜碼兒實誠沒虛頭。一樣來一盤兒您就吃不了了。這幾樣兒您要是點全了。待會兒我作主再附贈姑娘兩個震天雷。一串嗞嘍花。就算小的我請的。”
常思豪道:“我們吃飯。你附贈炮仗幹什麼。”夥計笑道:“姑娘圖熱鬧。咱們一邊放一邊吃。就當提前過年了。”荊零雨笑道:“不用理他這土包子。聽不懂笑話兒。還興跟你打起來呢。我說。你這嘴皮子可挺溜麼。是姓劉啊。還是姓謝啊。”
夥計笑道:“回姑娘的話兒。小的姓肖。名叫肖念茲。我娘生了我們哥兒倆。一對孿生兄弟。我是哥哥。我弟小的時候上學堂。不知怎地就不很合群兒。慢慢地得了一種憂鬱之病。窩囊死了【嫻墨:奇絕了。初時看完後文才知趣。勸讀者在此萬勿往下看。仔細思考為何此人窩囊死。實實可樂之極】。倒是我活得精精神神兒。話也越來越多。可能我弟的話都教我說了。後來找活幹的時候。人人嫌我嘴碎。到哪兒哪兒煩我。只好到酒樓當夥計來了。”
荊零雨笑得兩手抓桌。腦門抵在空碗上。簡直樂不可支。常思豪心中奇怪【嫻墨:是遲鈍。此種人萬不可讀書也】。不知她這是怎麼了。荊零雨一邊笑。一邊連連擺手:“好了好了。就照你說的這幾樣上。去吧去吧。”
夥計笑應一聲:“擎好兒吧您哪。【嫻墨:笑。真真等你的好兒】”抱起菜譜下去。
常思豪見荊零雨始終咯咯在那笑個不停。納悶地問:“你倒底在笑什麼。”
荊零雨按著笑肚子。好像按著一條七扭八跳的活鯉魚。好容易平復了些。這才道:“好久沒這麼開心了。哎。畢竟是口福居【嫻墨:誰之口福也。會心者當一笑】。服務就是不一樣。”
常思豪奇怪:“怎麼不一樣。是說給你炮仗的話嗎。”
荊零雨道:“你還沒反應過來呢。剛才那夥計不說了嗎。他叫肖念茲……噗……”說到這兒。忍不住趴桌上又笑起來。常思豪直直地看她。不知她犯了什麼病【嫻墨:提示到此。還不明白。讀者還未看懂者。也當細思細想】。
荊零雨強忍著笑。道:“好了好了。我給你說。你看。他弟弟和他一樣上學堂。為什麼他就沒事。他弟弟就不合群。為何他開心。他弟弟卻憂鬱。”常思豪道:“我哪知道。他又沒說。”荊零雨道:“他怎麼沒說。他說了【嫻墨:不說之說。正是此書用力處、作者掉肉處。記清】。他叫肖念茲。又是哥哥。常言道:‘念茲在茲’。那他弟弟應該叫什麼。”
常思豪道:“那就叫‘肖在茲’唄……”說到這兒。感覺出這讀音不對勁。心想:“肖在茲。念著豈不像小崽子。”
荊零雨道:“你終於明白啦。他弟就是因為起了這個名。結果上學堂被同學一叫。就很鬱悶。結果鬱悶死了。豈不可樂。”
常思豪“哎”了一聲。手捂了臉。扭開頭去:“人都死了。有什麼可樂。真無聊。”
荊零雨忽然板了面孔。輕輕一拍桌。鄭重地道:“小黑。我接下來的話。你要一字一字地記下。入進心裡。日後落在行動上。否則你這輩子就白過了。你這人。其實沒趣得很。我說出來吃飯要熱鬧開心。他就說個笑話逗我而已。哪是真有這弟弟。常言道:‘尋開心、尋開心’。開心是要尋出來的。不去尋。豈不枉負了這世界。你要知道。這世界是一本大書。裡面盡是苦難。只有自己學會找樂。這書才有讀頭。要不然。錯過了多少好事都不知。死氣沉沉地讀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嫻墨:明告讀者此書讀法。另用此一段樂事截住討論東廠文字。調節氣氛。此為索道橫江法。浮於文上引導通路。笑話偏用“念茲在茲”取樂。識者卻知樂不在此。此四字實是讀書妙法。也正是作者掉肉用心處。書中之樂。亦非影射罵人取樂。而是別有深樂。讀到方知。只以此笑話作引逗也】【嫻墨二評:此處與第一部“摺子教孫”是一理。看似秦浪川教秦絕響。實提醒讀者要讀表面下的裡故事。何謂裡故事。秦自吟給人治病。與人挨碰無數。江湖人不拘小節。就算與常思豪有些肌膚之親。卻也不必如何。秦逸何以為得一打手。肯舍嫁女兒。蒼水瀾身為三十劍客之一。地位較高。若無別因。只憑感情受挫一點。便會在某種感懷心態下徹底心灰意冷退盟。可知盟中有事。廖孤石是明言。蒼水瀾是暗點。只是不說罷了。駱駝負重倒下。這感懷不過是最後一根羽毛。凡此種種。皆事後有事。作者怕人讀不出。兩部書靠前位置都設此局提醒讀者。如立標語牌。大書此地無銀三百兩也。即便如此明顯提示。未必多少人看得出。多半學小雨吃飯。“圖一熱鬧”罷了。一笑。】”
常思豪想了一會兒。點頭道:“你說的也是。”
兩人坐等菜來。常思豪始終想著上樓時的話題。見周圍人等各吃各的。無人注意這邊。便又壓低了聲音道:“笑話的事先擱在一邊。我聽你方才的意思。東廠竟能左右閣臣不成。”荊零雨道:“那你以為呢。”常思豪道:“我原以為。東廠只不過監督大臣們的言行。如果有什麼犯上的言語。便逮了治罪。可是內閣那麼高的地位。直接與皇上溝通。處理的又是關係到整個天下的政務。難道事事還要聽東廠擺佈。”
荊零雨道:“雖然不像你想像的那樣。但事實是差不多的。太祖爺取消了丞相一職。所有國家事務都要他自己親自處理。累得很吶。後來的皇帝只顧吃喝玩樂。便懶得再批那些奏摺了。於是便讓內閣的大學士在奏章上籤注意見。把事情分析好。並且給出解決方案。這就叫‘票擬’。皇上看完。不用動腦子。只批行或不行就得了【嫻墨:始皇看簡論斤。翻到抬不起臂。也是勤奮皇帝了。後世畫圈批紅。猶嫌腕累】。這就是內閣崛起的緣由。”
常思豪心想:“人說富不過三代。當皇帝也是一樣。打天下的開國皇帝知道江山來的不易。兒孫沒經過戰爭。可不就是怎麼省心怎麼來麼。”
只聽荊零雨聲音低了些。繼續說道:“但到了嘉靖帝這。他整天燒香學道。幾十年不上朝。跟大臣都見不著面。於是這‘票擬’的摺子就要透過太監遞進宮去。皇上有時批字。有時就口傳旨意。如此一來。這些鳥籠子不就有了玩花樣的本錢和機會了麼。馮保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嫻墨:所謂“內相”也】。甚至可以代皇帝對內閣票擬進行批示。所以啊。就算當朝首輔大人。也要瞧著他的眼色。相互間搞好關係才行。至於提督東廠。倒是小事一樁了。對一個太監來說。如何固寵才是大事。伺候好了皇上。什麼都有。東廠不過是個工具。是把刀。是條狗。用時一指就過去了。所以馮保倒不怎麼管。都全權交給郭書榮華去辦。”
常思豪眉頭微凝。尋思:“票擬是首輔提上去的。太監竟有代皇帝批示的權利。那麼只要首輔和司禮太監暗地聯合在一處。豈非就可以避開皇帝。為所欲為了。這樣一來。天下倒真是成了他們的。”這時夥計端來酒菜。一樣樣往桌上擺。他便不再問了。
夥計退開。兩人舉筷進餐。荊零雨專夾些蝦球、炒肉來吃。全沒出家人的樣子。常思豪想著剛才的問題。頗有些食不知味。便不住斟酒來喝。幾杯下肚。聽得西方靠牆之處有人大聲談話。一人正讚道:“聲雄。氣壯。真好詩也。想不到風塵中有此女子。難得。難得。”側目瞧去。原來那桌坐著兩個文士。一個三十多歲年紀。面如撲粉。眉角巍峨。身穿白色畫袍。上有云山錦繡。大江中流。好一似妙筆畫得。勢態渾雄。另一個方面大耳。目朗神清。顴高須短。一身正氣。身上青衫罩體兩袖碟符。打扮近似道人。
這兩個人側著身子。正瞧著西牆粉壁上的一片字跡。感嘆便是由此而發。
常思豪原沒注意過這酒樓牆上居然有題字。搭眼瞧去。不由一愣。
【嫻墨:提示一句。作者提供給我的稿件不是完美潤色版。一些細節與正文版可能有差別。本人的評點常常夾塞得不是地方且經常性地跑題。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閱讀流暢度和爽快感。很多地方劇透嚴重。喜歡懸念的萬勿點看。否則讀書之樂趣將大減。另外有的章節。比如動作戲較多的地方因個人興趣原因可能評點不超過十句。請自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