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彆彆扭扭遠去不見。庭中又只剩下雨聲。常思豪道:“大哥。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陳勝一凝目半晌。搖了搖頭。
常思豪道:“你怎麼還沒明白。她的意思明明是。。”
“你錯了。”
陳勝一道:“她就像面前這池水。雖然照得見岸邊人的身影。可是能撥動她心絃的。卻只有歸來之燕。”常思豪心想:“燕子不來抄水。你卻對池苦望。這叫什麼事兒。”陳勝一繼續道:“她心裡……始終只有燕臨淵。只不過。現在她回想起來往事。有些失望。有些後悔。覺得在年青的時候。有誰能一時衝動。勇往直前。斷了她的念想。讓她能夠將錯就錯也好……可是。如果真是這樣。她連最後一點期盼都失去。最後一點真心都泯滅。一生中就絕不會再有快樂。”
常思豪怔住。
此時此刻。心裡想到的。竟然是廖孤石的母親。
她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心裡。卻永遠是荊問種。所以才會把一個人的痛苦。變成三個人的痛苦。把三個人的痛苦。變做兩代人的悲劇。
望著陳勝一的臉。他忽然變得極其安靜。
原來有些事情。自己真的想得太淺。
原來多年的守望不是空白。原來一個人的心。真的可以被深深讀透讀懂。而那些不由分說的親切與熱情。其實是如此的粗暴與不尊重。
可是……
明知對方在做著傻事。卻仍要由她任性。明知道無望。還是要抱定最初的那份堅守。這未免……
如果自己像對待顧思衣那樣。“不由分說”地推上一把。是會把他們推出困境。還是推入不幸。
池中“豁拉”一響。
魚兒攪尾。探入水底。
一盤堆滿綠蔥花、裹著紅醬油的糖醋魚浮顯在眼前。
那真的是歡樂嗎。
他一時目光如痴。靜靜地沒了聲息。
次日。。
晨光令屋牆暗去。侍女推開窗扇。亮亮地展露出一方天藍竹碧。
常思豪坐起披衣。春風款動簾緣。攜來微微的水氣。令他身心清爽。伸臂抬腿檢視。傷處膚色已恢復如常。腫痛都消去不少。唐家兄弟早早過來探視。見他已然無礙。各自放寬了心。說到昨夜裡那一男一女。都覺詫異又毫無頭續。大家夥兒來到前院正準備吃早飯。忽然有僕役來報。說是有老太太身邊的人回來了。還拉著好幾車東西。唐墨顯叫進來一看。領頭的正是老家人唐不服。還沒等他問話。唐不服擺著手先道:“糟糕。糟糕老。”
唐氏兄弟一驚。想的都是:“莫非老太太出事了。”
只見唐不服將一部白鬚搖得如篩面一般。緊走幾步。抓把椅子坐下喘了幾口大氣。說道:“唉。老太太這幾天。逛完了彭縣上德陽。逛完了德陽奔廣漢。從廣漢出來又溜嗒到成都。不用么少爺拉。她自己就上癮老。說是多年不動。出來走走。感覺還真好。這不。買回來一大堆東西。實在拿不下。沒辦法又僱了幾輛大車這才拉回來噻。”
唐墨顯心頭登寬。笑道:“這算個啥子嗦。”
唐不服老眼一瞪:“算個啥子。後頭還有大事體沒說噻。”唐墨恩道:“大事。還啥子大事。”唐不服道:“老太太走油了腿。今早非要順道南下。回眉山老宅去瞧瞧噻。”
唐門隱逸之前原址本在眉山。歷經與蕭府一戰。偌大家宅七零八落。住著不免觸景傷情。這才沿江北上。尋了現在這處地方建起了九里飛花寨。眉山老宅已然荒棄多年了。唐氏兄弟一聽吃驚非小。唐墨顯怒道:“我們困在這裡做竹耗子。她自己倒耍得安逸。老二。你說。老早前我就說想回去耍子。都求過多少遍老。”
唐墨恩苦臉扯著他道:“大蟈。現在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嗦。”
唐墨顯明白他的意思:眉山在汶江中下游。與長江水道相連。蕭今拾月從杭州來。入川必走水路。他們說不定就能碰上。這樣一來。老太太豈不危險。忙問:“那她究竟去了沒有。”
唐不服道:“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小夕、小男、大家都勸。老太太的脾氣哪個勸得動麼。”
唐墨恩道:“么少爺的話。老太太總是聽的。他沒說些啥子來擋一哈。”
“么少爺。”唐不服瞠起眼來一拍腿:“他喲。說長這麼大。還沒去過老宅。比老太太還踴躍噻。”唐墨顯登時大怒。揮著圓滾滾的胳膊向外指道:“么崽子一出去便無法無天。遇上好事就只顧著自己。”唐墨恩臉上的“八”字眉又皺成了“幾”字。把他胳膊按下道:“大蟈。你還計較這些。倒底該咋個辦咧。”唐墨顯瞪眼道:“咋個辦。追嗦。”
當下眾人一齊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常思豪執意帶傷隨行。眾人攔擋不住。也只好應下。從淚竹林山坳出來往東不遠。是一條竹蔭夾水的人工河道。早有僕役撐過三條斑紅點點的尖頭竹排。每條都是五七根竹子勒成。顯得窄窄長長。浮力也小。若沒一定功夫。站都站不上去。唐墨恩喊道:“還有兩條呢。都撐出來。不夠坐噻。”僕役道:“說來也怪噻。昨天明明五條都在的。今早就剩下三條了。”唐墨恩喃喃道:“莫不是昨夜雨大。下來山溪沖走老。”那僕役苦了臉道:“多半是噻。哪想得到。本來拴得蠻好麼。”唐墨顯道:“無事就閒著。有事就來推。下回注意。”回手又拿指頭點著把人分作三隊。他帶兄弟唐墨恩乘第一條。陳勝一和常思豪乘第二條。小林宗擎和李雙吉乘第三條。齊中華等人騎馬隨唐門的幾名手下走陸路。
昨夜暴雨。山溪水漲。支線添流。汶江水勢增幅不少。三條竹排從水道出來順流直下。速度極快。
過了都江堰。眨眼放出去三十餘里。水勢稍見平緩。忽聽有人在大聲咒罵。眾人循聲瞧去。只見江東水灣淺灘邊斜著一艘小船。船幫上凹陷出個大洞。洞裡插進去半條竹排。顯然是在巨力衝擊之下撞透的。船主人大概早起正要下船打漁。發現船被撞出個大洞。十分光火。指著東西南北。嘴裡翻花倒雪般。盡是罵些四川土話。
陳勝一瞧那竹排上帶著紅褐斑點。形制也與自己所乘的相同。忙指道:“你看。那不是咱的排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