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靜了下來
靜了很久
窗外的風嗚嗚地 像小孩的哭聲 小常壽似乎受到了感染 也哭起來 常思豪忙輕輕地顛動 口裡“哦 哦”地哄
秦夢歡無聲地笑著:“我的眼力 從來不差 ……世上 好男人不多 要珍惜 ”
被底下 秦自吟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地捏動了一下 含著淚水 臉悄悄地紅了
秦夢歡:“可惜 我懂得太晚了……”
棉簾輕挑 唐根往邊上讓了讓 陳勝一探進頭來 肩膀上搭著手巾啞啞地道:“水燒好了 ”
屋中幾個人扭頭看他 看到他那張臉 忽然全都想哭
秦夢歡笑著捏捏侄子、侄女的手:“來 該洗頭了 你們幫我轉轉 ”
秦自吟和秦絕響含淚分拽她身底下的褥子四角 略抬起來 平旋之後向炕邊移動 讓她的頭微懸在炕沿外側 陳勝一端來小凳和熱水 放在底下 自己蹲下來 接過秦自吟托住的頭 將秦夢歡松挽的長髮放下
炕沿很高 小凳很矮 頭髮放下後 只有末端浸入水中 唐根想過來幫忙端盆 陳勝一擺了擺手 一手端起盆來往上抬 腳勾小凳向後微帶 自己坐在上面 然後把盆放在自己的兩膝上 胸口前頂 抵住盆沿 這樣 高度就正好了
看著他給秦夢歡洗頭的樣子 任何一個人都明白:這時的秦夢歡十分舒適 而陳勝一的姿態窘縮已極 這樣把盆夾好已經不易 可是他翹著兩肘 一手託頭 一手洗髮 居然一滴水也沒有濺出來
撩水的聲音裡 分明有一種柔情 以至於人們看到他每掬起一次水 都感覺那指頭 是在自己心底輕輕地託了一下
望著這幅畫面 燕臨淵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笑容 輕聲道:“夢歡 我要走了 ”
秦夢歡對屋頂眨了眨眼睛 就當是點頭 微微地笑道:“保重 ”
燕臨淵看了她最後一眼 猛地扭過頭 挑簾而出 快步出門下山 燕舒眉、蕭今拾月抄起暖氅 追在後面
天氣冷 水涼得很快 但陳勝一在水變溫之前便把頭洗完了
他托住秦夢歡的頭 把盆放在地上 從肩頭抽下手巾 替她抿幹 包好 秦自吟接手往枕上送的時候摸到衣領 沒有半點溼痕
秦夢歡臉上的血色微微地黯了 她問:“什麼時候了 ”
陳勝一道:“大約 要入亥時了 ”
秦夢歡笑了:“好久……沒有出去看月亮了 帶我去看看 好不好 ”
秦絕響道:“四姑 外面這麼冷 你剛洗完頭 看什麼月亮 再說外面都是雲霧 根本看不到月亮 ”
秦夢歡含著笑不說話 陳勝一把盆、小凳端出去 回來時臂彎裡多了兩套衣裳:一套黑色紗衣 一套帶有雪帽的白色狐毛軟氅 手裡還拎著兩隻大大的兔毛鞋 他把衣服放在炕頭 鞋也倒扣過來擱在旁邊 趁暖衣服的時候 自己也出去 把厚衣服披換上 回來等一會兒 使手摸了摸 感覺溫度可以 便替秦夢歡揭開被子 扶她穿衣
秦絕響小臉皺皺著 看看他 看看大姐 有話想說 但知道 說也沒用了 常思豪留意到被子揭開時 有一柄烏木梳子斜斜貼插在秦夢歡領口下緣 微微露出的邊角上 有半隻燙金剝落的燕尾印痕
陳勝一給秦夢歡穿戴整齊、扣上雪帽 探下手去 將她輕輕託抱在懷裡往外走 常思豪跟到外屋 見他下了院子卻不停步 仍往院外走 忙又跟到院中 這時陳勝一已出了門去 身子在右牆豁外露出一半 正大步往西 他的前面 是一條煙雪迷濛的小道 通往山的更高處 常思豪心裡放之不下 忙將孩子交在秦自吟手上 道:“你留下 我跟著照一眼 ”秦自吟抱著孩子 看著丈夫跟上去 也漸漸沒入雪霧之中 心頭忽然一陣慌慌地 回頭看 絕響和唐根都在階下張著 忙過來把孩子交到秦絕響手上 道:“你們倆進屋去 好好待著 千萬別出來 ”一扭頭 忙忙地追了去
常思豪不願跟得太近打擾了他們 因此保持著腳步 隔在一個大致可以目視到二人的距離 只見陳勝一走著走著 似乎脊椎慢慢地挺直了 人也有了力氣
秦夢歡橫躺在陳勝一的臂彎裡 頭靠著他 看著自己的兩隻腳在他另一個臂彎外一顛一顫 風嗚嗚地響著 視野被溫暖的雪帽給遮住了 自己只能看到裂縫般一條窄窄的世界 偶爾有雪花飄進來 好像躲在一個避風的洞穴 而自己 是即將冬眠的蛇
她感覺有些累 睏倦地眨著眼睛 輕喃道:“還沒有到嗎……”
陳勝一這時也停下了腳步 他們面前 是立陡的雪壁 被風削薄的地方 隱隱可見內部千年未化的冰稜 再往上 就是四姑娘山的絕頂 想往上爬 就算用冰錐套索也未必能行
側過頭來 雲遮雪漫 腳下彷彿萬丈寒淵
“夢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