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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花紅 (2 / 2)

“你在這裡 ”隨著衣袂掛風聲響 一人白鴿般自竹林破飛而出 落上牆頭 卻又道:“咦 原來不是 ”聲音喪氣之極

荊、方二人同時看去 只見牆頭站著一個頹喪不改英俊的老僧 頜下長長白鬚分作兩撇甩在頸子後面 身上衣衫溼漉漉地 多處劃破 露出裡面的血口子 這一站穩腳跟 兜掛在身上的草絲竹葉撲碌碌滾刀片般打旋飄落 將一片綠意森森然灑下牆來

荊零雨問道:“怎麼 還沒追上她 ”

碧雲僧左瞧右看:“她明明是奔這方向來了……這會兒卻又躲到哪兒去了 你們可瞧見了 ”跟著又“小雪、小雪”地召喚起來 荊零雨道:“或許她已坐船離開 也未可知 ”碧雲僧打著疊兒地搖頭 把兩肩上的白鬍須又都甩到了胸前來:“不能不能的 她生性最怕水 不牽我的手 她絕然不敢坐船離開 ”手在口邊攏成喇叭狀喊道:“小雪 你出來罷 管是一千 還是一萬 都是我的錯 你出來 我給你陪不是 這破島子又溼又黑的 你又能撞到哪兒去 若再磕著碰著 教我這心裡怎麼過得去 ”

在他的呼喊聲中 方枕諾嘆道:“我明白你剛才為什麼笑了 ”

荊零雨道:“這種事 還是不明白的好 ”

瞧著她那目中空空的樣子 方枕諾也發出了一聲苦笑:“是啊……就算是化作兩顆琉璃珠 彼此通透清晰 此卻依然是此 彼也依然是彼 就算統統都打碎了攪在一起 此的碎渣也依然是此的碎渣 彼的碎渣也依然是彼的碎渣 只不過此化作了一千一萬個此 彼也化作了一千一萬個彼 這又有什麼法子 ”

碧雲僧昔年聽雪山尼講經而入空門 亦是極有慧根之人 此刻站在牆頭 聽到方枕諾“彼”來“此”去地叨唸 混混沌沌的腦中猛然間似轟開了一扇門般 灑進無限光明 失聲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

荊、方二人見他欣喜若癲 一時尚不明白他的意思 都停止了說話 一時中庭大靜 忽然不知何處 傳來一縷哽哽之音 細聽時 說的是:“欲牽子之手耶 看春星與秋垓 問何以花紅耶 何以會敗 何以風行耶 何以露白 ”

碧雲僧精神一振 款接道:“朝露澄明兮 凝華七彩 風行萬里兮 忙把草栽 花自花紅兮 因紅而敗 雖敗猶紅兮 不負生來 ”

說罷 洗濤廬周遭一片靜默 碧雲僧有些心慌 四顧放聲道:“小雪 你是花 我是紅 我心即你心 你心即我心 你我之間無關你我、無關對錯、無關責任 如今我已明白了你的心 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 ”

寂止片刻 屋後傳來一聲怒啐:“死人 你又亂喊什麼 沒的讓孩子笑話 ”

那“死人”二字喊得甚重 後面語氣卻弱 碧雲僧心頭大喜 身形一展 向小廬後掠去

方枕諾遲愣了片刻 喃喃道:“人生難得一知己 這世上 總還是美好的東西多些 ”向荊零雨瞄去:“你說呢 ”荊零雨淡淡道:“你知‘人生難得一知己’ 也該聽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擰身向外便走 方枕諾跟步道:“人人想要絕俗 卻又不能免俗 你既是自棄之人 又何必點醒我 ”

荊零雨腳步微凝:“以你的聰明本不必問 既有此問 其意便不在此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

方枕諾望定她的背影:“我知自身傲氣是生平第一大弊 近年多經斂收 自以為除 今日遭你棒喝 才知此毒非但未消 且早已深刻入骨 值此危機存亡時刻 以這般痴態去搏東廠 必敗無疑 古人講一字為師 你這一句話 便是提前救我一命 你既救我一命 我便不能不幫你 ”

荊零雨驀然側目:“誰說我要人幫 真是江山易改 本性難移 ”

方枕諾正要說話 身後風響 碧雲僧掠了回來 插在他前面 將一個小瓶遞過:“零音 這是五志迷情散的解藥 你師父說要給你的 ”

荊零雨瞧著藥瓶 又瞧瞧他那滿臉難抑的喜色 卻不伸手去接 口中道:“誰是誰的師 誰是誰的徒 不知二鼠穿身過 還將一心品五毒 ”說著把自己腕上的古木素珠褪下 拍在碧雲僧手上 “這恆山派的東西 便請你還給雪山罷 ”碧雲僧哈哈一笑 應了聲“是” 恭敬道:“他日有緣 我夫妻必當西赴曲水 到雄色寺中拜望佛母 聆領妙意 ”

荊零雨耳裡聽著“我夫妻”這三字 眼裡瞧著他眉開眼笑樣子 眼見著是和雪山合了好 別人什麼話都不再放心上 想他夫婦分分合合 終是走在了一起 表哥卻已魂消西去 世上只留孤零零自己一個 管是三十年、五十載 幾重歲月、多少春秋 終是回不來的了 一念及此 胸膛裡彷彿有一隻鋒利的大瓢挖下去、舀上來 反反覆覆在淘著這半腔的血般 腦中空空的只是雷響

便在此時 眼前那串烏暗無光的古木素珠印入眸瞳深處 令她忽然一念生來

這古木素珠 是恆山創派祖師紅陰師太的遺物 她是開山祖師 法號當然是自取了 這名字有些怪 當初卻沒細細想過

武功修行講氣血二字 多以紅白二色指代 氣陽血陰 則白陽紅陰 女子一生與血相系 紅陰師太身為女子 起這法號實不足奇 然而她身為堂堂一派開山祖師 為自己取號豈無深意 此刻思來 紅陰【繁體為:陰】拆開是“絲工耳侌(yin” 正如一女子側對山陰 憑窗織布之相 絲工 竟像是絲線自行動作 而非人力人工所為 耳侌 亦非聽曠野動靜 而是對著它、朝著它 指向而不在意 有一聽 則顯滯重了

匠人編筐納履至極熟練處 眼耳不聞不看 指頭穿織 非心所指 不脫不亂 易而生奇 技近道達 正此境界

紅陰師太當年所創是“天峰派” 天峰二字 強恆山太多太多 佛門講萬物成住有壞 何以山恆 故知山必不可恆 而天下自有奇峰 也正因天下峰奇 故不必恆久 當任山河運作 海陸移流 起大澤成高山 礪新峰與萬眾 恆久不變 有何趣哉 故知高人不可再 盛景無可追 情事任淹流 人當“絲工耳侌” 任外物變幻 我自獨行 何苦為這世間情事 掛得心頭瀝血、苦恨難平

方枕諾原瞧她眼中悲風愁雨 無限蒼涼淅瀝 待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啟口時 卻見她神思轉回 眸中變得平靜明亮 破天荒地竟又笑起來 一時有些難摸頭腦

只見她向碧雲僧微微一笑 似脫去萬千重負 又變回了心地清純的少女:“阿彌陀佛 倆人的事可別一個人定 你們要來玩 可得事先商量好了 別瞧見我廟裡恢宏 法相莊嚴 再鬧著要皈依 那我這罪過可不小 ”跟著又轉過來:“你剛才說要幫我 是也不是 ”

方枕諾“呃……”了一聲 正不知該如何接這嘴 荊零雨笑道:“你把他這瓶藥交給常思豪 就算是幫我了 ”說罷也不理他答是不答 飛身向院外掠去

“等等 ”方枕諾喊這一聲要往前追 卻被碧雲僧扯住 待接了藥追出院外時 灘頭白沙銀暗 竹影搖橫 荊零雨早無蹤跡

他手握藥瓶站在那裡 胸中忽然酸酸膩膩、膩膩酸酸地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好像這心裡的血都漸漸凝住 迷實了心竅 定成一坨稠紅醬密的山楂糕 實實地 沉沉地 就著荊零雨的話琢磨 想此生即是永生 今世便為永世 日月二鼠穿梭 五欲勾纏織夢 流年似水 良朋無覓 縱有知己貼心 思在一處、想在一起 終究你也合不成我 我也代不得你 至於學那聖人之言、看那先賢文字 縱然心領神照 當下胸中之情 未必是他昔日之意 似這般 家國原也是山間自枯榮的草木 事業更似眼前永翻覆的潮腥 立個大志為天下人謀福 卻不知天下人福禍本是自招自取 發個大願讓蒼生得度 卻不知哪廂天堂、哪廂地獄 明月太虛同一照 天意從來難問高 只怕先天下憂亦不過越俎作杞 只因人自以為是 才有了治平修齊 既都是一場緣灰聚散 那又何必家國、何必名利、何必情愛、何必知己 依這話想去 那不單朱情、江晚、沈綠是痴、遊老、燕老是痴 就連看得開、捨得下的長孫笑遲也是痴 倒不如就跟了這尼姑去 可是又能到哪兒去 心中有一念在 便是永無寧日無了局 這一世為誰生、為誰死 為誰來、又為誰去 只看有人明月滿懷如冰雪 有人山川入目淚沾衣 有人拍欄慢把吳鉤賞 有人浩歌更遣魚龍戲 說什麼春夢去後了無痕 何如無夢無我空寂寂 說道是芳草無情斜陽外 誰又知芳草有情更萋萋 人人自覺胸中裝下千千萬 到頭來又有誰真正做好了自己 思天下真該同我共一哭 哭這花兒枉紅竹枉綠、山枉高來水枉低 聰明的枉聰明 伶俐的也枉伶俐

回思自己如何心高 結果仍逃不出古人這兩句俗語 可見天下事前人早已歷盡、說盡了 這些老路由後人沿行重複 實在大沒意思 洞庭水氣隨夜色融融幽襲而來 越發浸得他心趨腐木 身被潮沉

如此般不知站了多少時候 忽然濤聲中“嘎”地一響 驚心透骨 是水鴨尋岸的叫聲 他聽在耳中 心底突地被勾發出一念來 登時如湯潑雪 只覺滿心滿谷都澄明瞭

正待深思細想 忽聽湖水拍岸聲中 傳來隱隱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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