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零雨眉鋒微挑 向他望過來
常思豪道:“開戰之前丹增赤烈的瞳仁還是青色的 拙火提起之後越戰越勇 顏色就漸漸地變了 後來甚至金澄澄的閃光 別人在戰鬥中或不注意 我受傷後觀戰卻看得極清 知道那絕然不是燈光的對映 ”
荊零雨寒著臉道:“那又怎樣 ”
常思豪道:“前者我在海南與吳道祖師見過一面 他曾說過 密宗拙火修法會令瞳中變色 由黑轉青 功夫深入又會由青轉黃 那時極難控制 一個不慎就會五內俱焚、七竅射火而死 丹增赤烈摔姬野平那一下用盡全力 身上卻也捱了七大高手聯合一擊 想必那時體內拙火便已不穩 否則以他的武功 將七人震飛之後 完全可以出手將大家一一殺死 可他卻在火黎孤溫那幾句沒有說服力的勸言下 放棄了行兇 後來見弟子要被斬首 也只是說了句‘你敢’ 顯得很是外強中乾 多半那時體內已經火潮澎湃 正在勉力壓制 後來他聽自己的雄色寺被燒 心神更是不定 想必你也看出了問題 這才及時站了出來 小雨 今天大夥兒的命 都是你救的啊 ”
荊零雨面冷如冰 不置可否 常思豪道:“西藏僧人向來以為虹化是證道有成的自然結果 那丹增赤烈不知就裡 大概還真以為自己開悟了 他殺人如麻 死也活該 ”說著又往前貼了一貼:“剛才在路上我就想好了 現在這些白教弟子都很聽話 你就讓他們自己回去 好好唸佛 切不可讓藏巴汗出兵侵略就是 你又何必……”
“好了 ”荊零雨扭開臉道:“你這些空幻臆想若是說完 可以請回了 ”
常思豪聽得一愣:“小雨 你……”
荊零雨道:“這裡沒有什麼大雨小雨 也沒有零音師太 本尊乃白教新一代根本上師、智慧空行母化身、華吉益西轉世再來 殊勝莊嚴奶格瑪 ”
奶格瑪是噶舉派早期修行有成的七寶上師之一 生於印度 俗家名字華吉益西 是少有的女性大成就者 常思豪又哪裡聽過 登時目瞪口呆:“小雨 你……你該不是被他們灌了什麼藥……”又想不對 如果灌了藥 總不能還記得自己是“零音師太”吧 正遲疑間 荊零雨揮手“砰”地一掌 正打在他胸口 一來他腿上有傷 二來毫無防備 竟被這一掌打得蹬蹬倒退兩三步 膝彎絆到船欄 身子一仰 跌了下去
隨著撲嗵一聲水響 荊零雨喝道:“開船 ”
後面水手聞令 擺槳轉舵 脫離棧橋
有人將風帆扯起 船體立刻加速 隨著滔滔水浪 滾滾洪波 駛入洞庭
荊零雨細伶伶的小身子站在船頭不動 抬頭仰對一天星月 兩行淚水滾落頰邊
去年冬天 她和廖孤石、常思豪、隆慶四人在顏香館同時被擒 塞在床下 又為東廠所獲 隆慶把常思豪安排進了西苑 與她兄妹就此分別 廖孤石本是個彆扭的性子 荊零雨得知自己是他親妹妹 情緒又極惡劣 因此出得京師 幾句不合 兩人便大吵了起來 廖孤石懶得理她 孤身返潛回京 荊零雨孤零零的又傷又氣又苦 東一頭西一頭地走出去不知多遠 幾日幾夜沒有飲食 終於倒臥在路邊 醒來時候 竟然發現自己赤身** 觀音坐蓮般被個西藏僧人抱在懷裡 周圍簾帳幕遮 迷迷濛濛 只覺床頭上隱約掛著一幅法旗 上面的男女雙身形象 正與自己此刻的姿勢相同
她又羞又怒 身子虛弱又無力抗爭 眼前一黑便又昏厥過去 迷迷糊糊中 父親貪權、母親早亡、表哥失愛、姑姑慘死等事一幕幕在腦中重演 痛苦浮沉 輪迴不止 再次醒來 面對現實 又知自己貞操已失 一時萬念俱灰 心枯如死 也不再反抗 渾身脫骨般一切任由那藏僧擺佈
那西藏僧人正是丹巴桑頓 他受赤烈上師指派 來京赴白塔寺之約 由於習練拙火 每日行“樂空雙運**”需要一女子配合 路上見到荊零雨倒地 便將其救起 拿她做了修法工具 密宗認為佛性存於女根 對於情感**的態度是“控制” 而非“被其牽制” 人生在世 最容易對食慾和**產生執著 所謂“樂空雙運” 指的是透過這種最原始的方式 讓心靈達到“空樂無別”的境界 正如吃飯便平淡地吃飯 而不因口感而對食物產生喜惡一樣 所以修習過程中 明妃的年齡、體形等等都無所謂 但對心性要求極高 因為在修法過程中 一旦雙方有誰動心動情 則必然墮入淫邪之境 可是凡常女子 哪怕厭惡對方 因肌膚的接觸而產生情愛幻想以及對快感的貪戀 也是極正常之事 而荊零雨萬念俱灰 將自己這身子已絲毫不當一回事 任由他行事 苦樂無別 倒正合了樂空雙運的法理 丹巴桑頓在白教五大金剛中功力最高 能與他配合修法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明妃也一直不停在換 這次遇到荊零雨 本來也打算用過就算 哪料她毫無** 與自己合和無間 自然如獲至寶 就把她留在了身邊
後來丹巴桑頓在小年國宴上誤食豬腦 大遭奚落 所謀無成 年後便率人迴轉西藏 一路上荊零雨神情枯槁 只是每日呆坐 偶爾聽到他講佛經 說到生老病死、愛慾牽纏 人生無常 歲月更遷 結合上自己的經歷 越聽感覺越對 似乎人生真的如此痛苦 而佛法講出了世界的真相 是唯一的真理、所有心靈最終的歸宿
到達西藏之後 她如飢似渴學法的態度得到了丹增赤烈的讚賞 並親自為她灌了頂 傳授咒語、心印 她也逐步明白:所謂貞操血統仁義道德 只是由社會形態轉變而逐步形成的觀念 並不完全符合人類的需要 相反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扭曲人性 並不能給予人類真正的快樂和尊嚴 西藏也確有些僧人不守戒律 以修法為名汙辱婦女 但真正的修行密法聖潔圓融 是超越道德規範的存在 想要正確地看待它 並不能用世俗的眼光
京師白塔寺與雄色寺有通訊往來 雖然相隔遙遠 但百劍盟出事 廖孤石和荊問種的死訊等等 都陸續傳到了西藏 荊零雨知道之後 初時還有些難過 但每日在雪山下面對廣袤孤清的原野、亙古藍透的蒼穹 聽著祥和悠長的誦經佛樂、莊嚴肅重的號角晨鐘 一切人類情感都漸漸淡化 隨著學習的深入 已不再感覺悲傷
然而表哥、父親的死畢竟只是一個訊息 不是真的親眼見到 回想自己和表哥如何在盟中出逃、在太原和常思豪如何相遇、如何在酒樓上聽蒼水瀾彈琴、表哥如何拋下自己回京、自己又如何拜師雪山尼、如何在恆山腳下逮豬刻字、以及和常思豪重逢後如何指月說劍、如何諷刺阿遙、如何千里共赴京師等等或難過、或有趣的事又一幕幕湧上心頭 若說這些事情都是虛空 都是夢幻泡影 為何自己回憶起來這般清晰真切 難道佛法也太偏激 太過著眼於痛苦 而將生命中的快樂、美麗都忽略 難道那七色的彩虹不曾是青空中最壯美的存在 難道瞬間即逝的閃電 不曾劃破過黑暗幽深的夜空
湖面上秋風拂來 將她吹得渾身一冷
這一刻 她感覺到世界正無比真實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回到現實中來吧 你已不再是那個調皮的乖女兒 不再是著人疼愛的表妹 不再是那個簡簡單單的小雨了
也許佛法是對的 也許劍家是對的 也許它們都錯了 那又怎麼樣
是非對錯 於而今的自己來說 還重要麼
臉頰上微微有些抽緊 她知道 那是淚水在風乾
她猛地雙臂張開向天 縱盡全力 連聲大喝
“我是智慧空行母 殊勝莊嚴奶格瑪 ”
“我是智慧空行母 殊勝莊嚴奶格瑪 ”
“我是智慧空行母 殊勝莊嚴奶格瑪 ”
音魔亂舞 逐浪驚波 向八百里洞庭深處掃蕩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