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妙豐吸口冷氣:“是……哪家藥房僱的你 ”
安瑞文氣得大吵大罵道:“笨蛋 藥房的人怎會貪圖武功心法 怎會稀罕師父的玄門奇方 他是東廠鬼霧的人 這些年來 他把咱們都騙了 這事都怪我 都怪我呀 ”他眼中淌淚 掄起拳頭來往自己頭上便砸 敬國沙趕忙撲上去抱住:“師兄 師兄不可如此啊 師兄 ”
好容易才把二人按住分開 安瑞文流淚不止 敬國沙垂頭喪氣 姚靈璧已然猜出大概 問道:“五志迷情散的藥方 是你偷給東廠的 ”
敬國沙黯然道:“不錯 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今天文師兄來取解藥 而且說師父要我和安師兄去一趟 我便知道事情已經瞞不住了 這些年來師父視我如子 安師兄與我相敬相親 咱們大家在一起不是親人 勝似親人 我早已對廠裡冷了心腸 本打算瞞著就這樣把日子度過去 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 沒想到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事到如今 我還有何面目去見師父 ”他兩隻手按地摳進土裡 淚水大滴大滴落在焦黑的手背上
妙豐拳頭在掌心一拍:“啊 ”姚靈璧問:“師姐 怎麼了 ”妙豐道:“我說他倆怎麼在火裡坐著 原來是**……”常思豪簡直要崩潰 心想連傻子也早瞧明白了 敢情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安瑞文哭道:“一切皆因我起 莫說是烈火焚身 就算是千刀萬剮……”
文夢商一把揪住了他:“師兄 你怎地這般糊塗 師父這些年來著下的醫書、收集的靈藥 豈不被你這一把大火都……”
安瑞文猛地驚住 眼淚立刻縮了回去 他嘴唇顫抖著 頸子一格一格側向偏轉 瞧見旁邊熊燃未滅的火堆 忽然瞠目道:“啊 可不是嘛 ”
文夢商氣得火冒頂梁 和兄弟對個眼神 心意相通 過來一人抓一個 把安瑞文和敬國沙都拎起來 往火堆裡便扔 姚靈璧和妙豐趕緊攔阻 卻扯之不住 左攸徵在旁邊抱臂生氣 也不幫手 燕氏父女身為外人 都覺有些不好參言 忽聽旁邊有人一聲大喝:“都別鬧了 ”隨著話音 從山下走上來一老一小兩個道姑
妙豐側頭瞧見來人 叫了聲:“娘 ”迎了上去 文夢商、施謝唐也都各自放開了手 恭恭敬敬喚道:“大師姐 ”
常思豪認得那小道姑是安碧薰 年長的卻沒見過 瞧她披頭散髮 擋住了半邊臉 露出的半邊臉甚是蒼老 心道:“原來這就是生死八魔的老大、吳道座下首席大弟子付凝芳 怎麼看面相比吳道還老 大概修行功夫還不到家 ”
付凝芳緩步走到近前 冷眼瞧了瞧地上的二人 說道:“我在山下瞧見這廂起火 急急趕來 不成想卻是你兩個在作怪 ”
安瑞文和敬國沙伏地大哭:“師姐 ”
付凝芳嘆道:“唉 今次大罪難容 你們起來 隨我這罪魁禍首一同向師尊請罪去罷 ”
妙豐近前扶了她胳膊:“娘 您說這是什麼話 這事和您有什麼關係 ”
付凝芳抖臂將她震飛 橫眉怒道:“和我沒關係 若不是我做下孽 怎會生出個你 若不是生出你 你又怎會到京師去作禍 引來這許多事端 ”她身子這一抖時 頭髮飄動 被擋住的半邊臉露出來 上面竟然沒有面板 焦巴巴的如同肉乾 極是恐怖 看得常思豪半張臉也跟著發麻
妙豐爬起來哭拜於地:“女兒知錯了 ”
付凝芳所剩那一條眉毛氣得直跳:“你死在外面也就罷了 偏偏還要回來 你有臉見師尊 我可沒臉見你 你趁早給我滾出島去 ”安碧薰撲嗵一聲跪在妙豐身畔:“姥姥 我娘她……”付凝芳甩袖喝道:“滾起來 您這金枝玉葉下拜 老身可承受不起 ”
安碧薰小臉變得快極 聽這話一弓身站起來 拍著手上的土道:“哼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娘回島上來 連祖師都沒怪罪她 你又憑什麼大發脾氣 你自己不想見她 搬到山下去也沒人攔你 我娘留下來可是祖師允許的 你憑什麼趕她出島去 ”妙豐跪著不敢起身 急得在後面直扯她褲腳 安碧薰卻絲毫不為所動
付凝芳老眼一翻:“嗬 小丫頭片子 還反了你了 她是我閨女 我生了她養了她 愛怎麼罵就怎麼罵 愛怎麼修理就怎麼修理 你給我滾一邊去 ”
安碧薰潑口罵道:“她是你生的 我可不是你生的 再者說 生孩子有什麼了不起 我娘落生 可不是她自己要來的 你生的自然就該你養 難不成還要把她扔在野地裡 難不成沒被遺棄還得感謝你 ”妙豐急得手足並用爬過來 在底下不住扯她褲腳:“你這孩子亂說什麼……快 快跪下給你姥姥賠不是……”
安瑞文、敬國沙、姚靈璧等人眼巴巴在旁邊瞧著 誰也不來插這個嘴 原來付凝芳年輕的時候嫁了個姓喬的木匠 夫妻原來還算和美 可是懷孕期間丈夫在外偷腥有了女人 不等孩子下生 就跟那女人私奔跑了 付凝芳生下孩子是個女兒 起名“喬倚荷” 她沒了丈夫 只得靠給人浣洗些衣服度日
好容易將孩子拉扯大了些 她內心裡對丈夫的恨意卻愈發深重了起來 動輒毫無來由地便打這孩子一頓 發展到後來 甚至在小倚荷的脖子、手腕上拴鎖鏈 不管幹什麼 都拉在身後 有一日母女出門買菜 小倚荷瞧見街上有男孩子玩耍 多看了一眼 被付凝芳發現 登時給了一個大巴掌 當時把耳朵便打聾了一隻 腦子在劇烈震動之下 智力也受到了影響
付凝芳後悔莫及 從此後加倍疼惜女兒 可是她的疼法 就是要女兒必須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一不可瞧男人 二不可看女人 因為瞧男人難免春心浮動 將來說不定要去偷人家漢子 瞧女人又難免學人打扮 將來還是要偷人家漢子 若是女兒有哪句不聽 便痛打一頓 因為“打你便是疼你 免得你去偷人家漢子 ”她愛之越深 打得越狠 人也越來越失控
小倚荷長到十四歲那年來了月事 付凝芳歡歡喜喜給她做了個月經帶 又包了餃子慶賀女兒成人 哪料第二天小倚荷便將洗過的帶子晾在了杆子上 付凝芳大吵大罵 說這東西只能放屋裡陰乾 哪能擱在外面來晾 你這明明是要招蜂引蝶 將來要偷人漢子 抄起竹片來又把女兒暴打一頓 小倚荷哭了半宿 多年的積怨再也按捺不住 趁母親打累睡著之際 把父親做木工活兒的刨子找出來 小心翼翼摸到床頭 一寸一厘地貼近去 猛地按在孃的臉上 狠命往前一推
付凝芳大叫一聲醒來 半張臉連肉帶骨已經刨去了一層 血流得滿枕都是 等鄰居們驚動起床舉火來看時 母女倆居然在屋中抱頭痛哭 兩張臉上都滿是鮮血 哭聲淒厲 宛如活鬼一般 當下上去幾個年輕力壯的把她們按倒在地綁了起來 人們紛紛議論 說這兩母女都被妖魔附體 不是正常人 因此將她們綁在村口 要堆柴燒死 幸而吳道打此經過 救下二人 問明原委 又把她們收做了徒弟 此後小倚荷的耳疾雖然被治好 但腦子的問題縱是吳道的妙手也始終沒能徹底解決 總像少了根筋一般 付凝芳對此頗多歉疚 小倚荷對母親的臉傷也十分後悔 母女倆的關係始終是既親得要命 又彆彆扭扭
後來喬倚荷隨同安瑞文赴京給嘉靖帝傳丹法 被封為妙豐真人 可是丹法沒傳成 反而鬧出了亂子 聽說女兒偷漢居然偷到了皇帝頭上 付凝芳簡直氣發了瘋 若不是吳道攔著 早上京去摘了閨女的腦袋 這次妙豐帶安碧薰回來 娘倆又大鬧了一回 付凝芳一氣之下搬到了山腳去住 吳道為緩和矛盾 便讓安碧薰這隔輩人去陪她 這幾個師兄弟都知道大師姐的脾氣 想來安碧薰這些日子在她身邊 定然吃了不少的苦 因此這當兒看安碧薰頂嘴 大夥也都不言語
此時付凝芳氣得渾身顫抖 以手指道:“反了 反了 滾 你給我滾 ”
妙豐道:“娘 您別生氣 看氣壞了身子……”一面又扯安碧薰:“你這丫頭 還不跪下 ”
安碧薰掙著褲子不理她 怒視付凝芳道:“滾 我早就想滾 若不是祖師怕你冷清 有了吩咐 我才懶得陪你 ”
付凝芳一揪她領子 掄起掌來就要打 瞧她要動手 大家不能不管了 姚靈璧、左攸徵一齊上去拉胳膊 安瑞文和敬國沙在地上抱腿:“師姐息怒 息怒啊 ”安碧薰掙著身子往前探臉:“你打呀 你打呀 ”忽聽“哧拉”一聲 眾人瞬間表情一片僵呆 安碧薰低頭一看 登時滿臉通紅 原來自己的褲子被母親扯開了襠 正在這氣氛萬分尷尬的時刻 一根紅色的寬布帶慢慢悠悠從她兩腿中間滑下來 啪嗒一聲 落在妙豐頭上 常思豪心中奇怪:“這東西是幹什麼的 ”只見妙豐在訝異中抽抽鼻子 忽然一笑:“啊 原來如此 娘 這孩子正趕上日子不對 情緒便糟 您老可別生她的氣……”
付凝芳一見這紅帶還是當初自己給女兒做的式樣 想來是妙豐也照樣裁樣 做給了安碧薰 當年舊事如在眼前 淚水撲簌簌滾落 身上的力氣也懈了下來
常思豪哪知她心裡想的什麼 此刻連撓樹的心都有了 雙手捂臉蹲下身去 尋思:“這回可好 八大魔加一小魔 簡直亂到了爪哇國 你們愛怎麼魔怎麼魔 可是藥室燒了 雙吉這解藥可怎麼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