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吾笑著酸起來:“花開堪折直須折。折在手中即是佛。我佛為何拈花笑。這個秘密我知道。嘿嘿。兄弟。實話對你說。這普天下的女子。都懷三心、揣五意。生來的水性。表面矜持。其實喜人調戲。是故聖人云:大姑娘亂搞小媳婦淫。夜半里僧敲寡婦的門。徐娘半老自有相好。老太太柺棍兒少不了。”
秦絕響大感崩潰。心想這都哪村兒的聖人云哪。趕忙問:“這三心五意又是什麼。”
劉金吾眉一挑:“哎。你倒挺會抓重點。孺子可教。”嘿嘿一笑。不無得意地伸出三個手指:“這三心。便是愛心、貪心、虛榮心。有句話。叫做‘美婦人常伴拙夫眠’。女流之輩。不管性格怎麼強硬。總愛惜花花草草、小雞小鳥。對那些笨傻愚痴有一份愛心。所以學會裝傻充愣是男人第一要務。但又不能裝得過頭了。否則渾頭悶愣。又讓人大倒胃口。這個傻。要傻得恰到好處。要讓她們心生惻隱。主動來疼你。覺得你一旦離了她。就會很可憐。沒了她的照顧。便活不下去。慢慢的。她就會越陷越深。時時刻刻都想看你一眼。否則便不放心。貪心更好說。男子也有。但女人又不同。她們愛的是小便宜。有時候送她們東西。不需要多貴重。什麼釵呀、墜子呀、小妝盒、小玩物。只要多送勤送。樣樣吸引。必能讓她開心。女人在閨中寂寞。無事閒來一抬眼。就是你送的鏡子。一伸手。就是你給的戒指。看得多了。眼裡是你的東西。心裡是你這人。處處都有你。怎能不想你、不愛你。”
他說得興味頗高。秦絕響聽著。臉色卻越愈來愈冷。擺手道:“這都是說凡俗女子。我那人兒既不貪心也不虛榮。愛心倒有。只不過在她面前裝傻。一準兒瞧得出來。”
劉金吾笑道:“廟裡的人。見過什麼。倘是真心向佛清靜慣的。最是好騙不過。即便當時看著假。裝多了就以為你是真了。”
秦絕響搖頭:“尼姑也分人。這些東西。對她都毫沒用處。”
劉金吾大不服氣。道:“豈有此理。這是哥哥我多年獵豔總結的精華。怎會沒用。你是把她想得太清高了。其實滿不是那麼回事。以前我開蒙唸書時。就喜歡書館斜對門一個小姑娘。她長得眉清目秀。穿著也乾淨樸實。沒事就提個桶和木勺。出來潑水灑地。我當時愛瘋了她。每天若瞧不見。心裡便貓撓狗咬著一般。當時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娶她為妻。後來有一天卻偶然發現。原來她是個樓鳳。還特殊便宜。四十個老錢便能買她一次。原來她每次出來潑水。便是接了回客。剛洗完屁股……”他講到這裡。鼻頭一酸。“唏”地吸了下鼻涕。滿臉上都是清苦。眼角竟然泛起淚光。似乎當年果真用情至深。到現在想來還心酸無比。
秦絕響再次崩潰。連連擺手道:“咱倆的事不一樣。你的就別跟我說了。”
劉金吾在眼角抹了一把。道:“不說就不說。還得說你。就打咱抓不住三心。那還有五意呢。”說著又伸出指頭比劃。“我告訴你。這五意。就是美貌郎君春心中意、花言巧語款動情意……”“好了。好了。”秦絕響把他的指頭按下去。懊喪道:“你瞧我像美貌郎君嗎。她比我大。只當我是孩子。這個就更別提了。而且我說什麼。她都有佛法來搪。哪裡聽得進什麼花言巧語。”
劉金吾本待以行家裡手的身份來教一教他。顯顯自己的本事。沒想到句句遭癟。頓感大丟面子。當時把臉一板。袖子一捋。立掌砍著自己大腿道:“那就只能來硬的了。只要把白米做成熟飯。事後再來慢慢勸。她已是你的人。不怕騰不熱她這顆心。這就叫烈火燎溼柴。慢慢烤著來。先用上奇淫兩腎燒。讓她情難自制。你再趁虛而入。把這把火燒得暢意。讓她吃著甜頭。事後多加溫存。凡事順依。日子一長。也就轉過彎兒來了。”
秦絕響心想:“以我現在的武功。拿下她應無問題。但以馨姐那性子。只怕事後非拔劍自刎了不可。什麼溫存表忠。百依百順。只怕都用不上了。”直著眼睛怔在那裡。思來想去良久。終覺沒有希望。劉金吾說了半天。花腸已枯。巧詞也窮。看他這副樣子。酒也喝得沒勁了。
結了賬兩散。秦絕響自歸侯府。騎在馬上琢磨著他的話。腦中一陣陣地恍惚。心想:“是人就有人性。這話倒也不假。”忽然有了主意。撥馬直奔商街。
入夜後的侯府燈綵通明。卻也十分清靜。馨律將被子蓋到腰際。此刻半靠在榻上。正和兩位師妹說話。燭光下一張俏臉豔豔的。沖淡了病容。門聲輕響。意律、孫守雲側頭回看。只見秦絕響夾著黑白紅三色盒子。抱一盆花。笑盈盈地走了進來。二人近來也多勞他伺候。內心十分感激。一見之下。忙都笑著打起招呼。
秦絕響不及放下東西。先問道:“兩位姐姐感覺身子怎樣。”意律笑道:“不礙了。我們的功力雖不如師姐。可是掌力中的也輕。”秦絕響把那盆花放在桌上。道:“那也不可大意。”又將手中木盒掂了一掂。道:“咱這年吶。亂糟糟的也沒過好。我今天去送大哥。回來時途經商鋪。就給姐姐們順便帶了幾件衣裳。”說著笑呵呵地將白盒遞給意律。紅盒遞給孫守雲。黑盒放在馨律床邊。
意律瞧這方木盒雕花彩畫。帶著一股清香。莫說裡面的衣物。光是盒子怕也價值不菲。說道:“這……又讓你破費。這多不合適……”眼睛向床上瞧去。秦絕響笑道:“姐姐又來見外。自己家的東西。還用得著花錢嗎。我怕你們來的慌促。衣裳帶的不全。受了傷又弄髒了身上的。添兩件無非換洗方便。再說過年了。怎麼也得換換新不是。”一邊說。一邊把另外一盒點心放在桌上。笑說道:“大哥他們又點兵又祭旗的。還真挺耗費功夫。我在回來道上餓了。買了幾塊點心。覺得很好吃。便順手多帶回些。想讓姐姐們也嚐嚐。一時嘴饞。道兒上又偷吃了一塊。這算是剩下的。姐姐們可別嫌棄。”孫守雲笑道:“這話可說哪兒去了。虧你這般有心。什麼都想著我們。”當時便要開啟給自己那紅盒子。卻見師姐馨律正在榻上嗔視著自己。手便頓住。指頭在木盒上輕輕摸著。眼光向桌上那盆花轉去。笑問道:“哎。你拿來這是什麼花。白白淨淨。細條卷朵的。倒是新鮮。”意律也道:“是呢。一般都是葉託花。這花卻開得又多又卷。倒像是花包葉了。”
秦絕響笑道:“哦。好像是叫什麼子。還是什麼錦的……聽他們說來著。我這會兒倒忘了。說是什麼西方風車國的花兒。原產在突厥。難得這時候能開。我看著挺好看就拿了三盆。另外兩盆已經送到你們屋裡去了。想著給三位姐姐擺在床頭。早晚瞧著也能換換心情。”又向馨律一笑道:“姐。盟裡還有點事情。我還得出去一趟。待會兒回來再給你熬藥喝。”說罷不等她張口來推辭禮物。轉身急急出門。
孫守雲聽腳步聲遠了。笑嘻嘻地將紅盒子開啟來。盒蓋只是略扇起些小風。便覺一股馨香撲面。清新爽人。只見裡面十字分成一大格三小格。大格里是疊齊的水紅比甲、綠底鞭花金絲小襖和鵝絨百褶定風裙。小格里有一套閃銀鑲珠的簪環首飾、一盒五色胭脂水粉加軟香唇紅、一套玉扣件鹿皮袋包裝的鏡子眉筆等畫妝小工具。她歡喜道:“這孩子想的恁個周全。這一盒裡面。可不什麼都有了。”當下拿起裙子。站在屋中。往自己身上比量。問二尼:“好不好看。”
意律看看正面。瞧瞧側面。上前替她抻弄著。口中道:“這料子、花式。可真是不錯。手工也好。”孫守雲道:“咦。這不是鴨絨。是鵝絨呢。”意律道:“你怎知道。”孫守雲道:“鴨子雜食吃魚蝦。絨裡有腥味。鵝是全素。所以沒味道。也比鴨絨暖和、蓬鬆。你摸摸看。”意律道:“怪不得呢。”把那絨往手背上蹭蹭。感覺癢癢地。笑了起來。馨律把臉一沉:“守雲是俗家也便罷了。你怎麼也這樣。”意律一縮手。低下頭去。
但凡女子穿衣。必得有人瞧著誇。方才算得心滿意足。這麼一來孫守雲自不高興。近前一屁股坐在榻邊。埋怨道:“師姐。你也真是。這大過年的。又沒外人。看看新衣服又能怎樣。當初師父、師叔在時。也沒你這般嚴厲。”說著用肩膀來靠她。又用屁股在榻沿蹭著一拱一拱地央請。
恆山派一眾女尼當著掌門師姐都很拘謹。只有她這俗家放得開些。帶得其它幾個俗家小師妹也都頑皮了。馨律知道她的性子。道:“僧俗有別。守雲。你別來搗亂。”孫守雲鼓腮幫撲地一癟。道:“有什麼別。又不是沒一起洗過澡。”馨律臉色大黑:“你亂說什麼。也不怕人笑話。”孫守雲笑拍手道:“原來你也怕笑話。我還以為僧俗有別。你不在乎哩。”馨律有心再說。只怕她再接下句說自己動了嗔心。便長哼一口氣。往裡扭過臉去不再瞧她。孫守雲笑嘻嘻地站起來。又去試那小襖。拉意律幫著瞧。意律見師姐背過臉去。也不怕了。隨著她說長論短。嘁嘁咕咕。放低了聲音。
試也試過。穿也穿過。孫守雲目光一轉。又瞧上了意律的白盒子。拿起來道:“別光顧我呀。他給你買什麼了。開啟看看。”
意律也早有心開啟。當著她。一時又有些不好意思。抓了盒子說道:“還是別看了。”孫守雲笑道:“不看你還不穿了。早晚要看。又有什麼區別。”兩人一爭。意律搶過了盒蓋。孫守雲脫手。把盒子打翻在地下。
孫守雲埋怨道:“你瞧瞧。好好的衣服。怕是要弄髒了。”蹲下翻過盒底。只見扣在最上面的是糰粉紅。抻邊角提起來一看。原來是件粉緞子抹胸。摸了摸。觸手只覺絲軟滑柔。翻過來。背面還有層輕絨。保暖排汗。不禁讚道:“這可真是好東西。穿著一定舒服。”意律一見是貼身的褻衣。登時臉上通紅。馨律道:“快收起來。待會兒他再來了。給他退回去就是。”
孫守雲也不側頭去瞧她。閒閒地道:“哎喲。我還以為別人試衣裳。你不愛瞧呢。”
馨律本是聽見她倆搶盒子動靜不對才回頭看。經她這麼一說。倒顯得自己也盼著瞧瞧新衣裳似的。一生氣又扭回臉去。
孫守雲把地上的衣服都拾起來。只見這些衣物從小衣到中衣。都是內穿的衣裳。除了最上頭這件抹胸。其它都是素白色。面料柔軟考究。她一面收拾著。一面叨咕道:“唉。做人難哪。給尼姑送衣服。能送什麼。人家孩子這是知道。你們外面這僧衣改不了。就買了裡面穿的。說了是多兩件換洗麼。奈何有人專把好心當做驢肝肺。也不想想。這京師誰們家的鋪子能賣尼姑穿的胸衣。再說這大過年的。沒個合適的顏色。人家孩子還能上染布坊挨家喊門去。”
馨律和意律一聽。也都覺有些道理。各自沉默。孫守雲道:“你們愛退你們退。反正我是不退。把這東西往人家孩子手裡一交。人家孩子問:‘姐。你怎麼不要。’我怎麼說。難道說:‘姐不敢要。怕你這孩子沒安好心。’哼。這話。我可說不出口。”
馨律轉開了臉去。不來應她的話茬兒。孫守雲說順了嘴。這話就像過水的麵條。涕裡禿魯地倒了出來:“其實人家孩子有哪兒不好了。你看這秦家富貴啊。其實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孩子他爹死在擂臺上就不用說了。更可憐的是。他從小連娘都沒有。跟咱們親。還不是有些代償的感情。咱們在這兒。吃著人家的。用著人家的。反倒成天跟人家瞎猜亂想的。也沒個好臉色。人家這沒孃兒孩子是該誰欠誰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馨律臉色刷地就變了。孫守雲尚未覺察。被意律輕輕一捅。這才想起什麼似地。猛地剎住了口。隔了一隔。意律陪著小心道:“師姐。你別生氣。守雲她也不是有意要提那件事……”
馨律道:“好了。你們要穿便穿。都回自己屋去吧。讓我清靜清靜。”
孫守雲和意律交換了一下目光。都沒說話。靜了一靜。孫守雲低聲嘀咕道:“心裡不清靜。怎麼也不清靜。”又問:“那點心你吃不吃。”見馨律擺手。便收拾了兩個盒子。把點心也拿了。衝意律擠個眼色。拉她出來。湊在耳邊聊著小話兒。一路嘁嘁喳喳談笑而去。
等她們走遠了。秦絕響從牆根暗影裡鑽身出來。摸回到窗臺底下。透過窗紙上的孔洞繼續偷看。只見馨律望著桌上那盆花出了會兒神。又瞧著榻上那黑盒子。伸指摸摸邊緣。嘆了口氣。拿起來擱在床頭小几上。回手放低枕頭。順下身子躺好。就此不動了。秦絕響等了一陣。看起來她非但沒有試穿的心。就連開啟看看的想法也沒有。忖道:“馨律姐人前人後。始終如一。她本就不是凡俗的女子。看來要她動心動情。是不可能的了。”眼看馨律躺下去之後。被帳簾擋住了臉。自己所在的角度瞧不清她表情。目光往下移動。只見被子上有略微的一起一伏。也不知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露在被外面的。就只有半截細白的頸子和那隻纖長骨感的右手。
他眼睛一落在那隻手上。呼吸便如封住了般。彷彿腦子變成了腔子。一顆心在耳洞深處“骨隆、骨隆”地跳。這些日子相處雖多。可是不管離得多近。總是不敢深看她。彷彿她仍是那片光影。只在心中。不在眼底。想在大同時。自己被她捉了手按在盆中來洗。那時節水溫融合了體溫。目光對上眼神。剎那間說不清是母愛般的溫暖。還是情人間的親近。就此一心淪陷。相思至今。現在。這隻手瘦了好多。那寬大緇衣下的身子呢。也一定清減了不少吧。姐啊。你是為兩位亡故的師太傷心。還是行食因法。被那帶疫病的毒肉傷了身體。一直沒有恢復過來。你怎能那麼傻。你怎能那麼傻……
他又是戀慕。又是敬愛。又是埋怨。這般絮絮地想著。心中一陣絞痛傳來。不由自主往懷裡揉摸去。
觸手微硬。碰到一個稜方的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