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碧薰眨眨眼睛:“師父。他是我哥哥。”
常思豪心中大奇。見她二人都跪著。大覺過意不去。忙道:“快都起來。我可承受不起。”
見他掙扎要扶。妙豐忙伸手攔按。說道:“你服下了鷹筋火鳳燒。此藥通經極速。且莫輕動。”嘆了一聲。站起身來。手撫安碧薰的髮絲。眼神裡盡是愛憐和落寞。緩緩道:“孩子。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你了。娘這上路之前。就向你交待個明白。”安碧薰身子一震:“師父。莫非他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是我娘。我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妙豐點頭:“你當然不是孤兒。你有父親。有母親。也有兄弟姐妹。你親生父親。便是故去的世宗皇帝。也就是嘉靖老皇爺。眼前這人。便是你父親第一個兒子。也就是你的大哥。他在江湖上的化名是長孫哀。字笑遲。真正的名字叫做朱載基。”
安碧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師父。你說老皇爺是我爹。那皇上不就是我親哥哥麼。”
妙豐道:“不錯。當今隆慶皇上。是你爹的第三個兒子、當年的康妃杜氏所生。你大哥是閻貴妃所生。二哥朱載壑。是王貴妃所生。得病過世。四哥朱載圳。是靖妃盧氏所生。封為景王。兩年前已經被你大哥給殺了。”
安碧薰驚恐地盯著常思豪:“他為什麼要殺四哥。”
妙豐一嘆:“我們當初對你大哥作下了孽。欠下了債。要還也是應該的。”安碧薰道:“你也欠了他的。”妙豐怔怔出了一會兒神。道:“只怕我欠下的最多。”
安碧薰見她目光凝痴。似在追憶往事。不敢打擾。常思豪心道:“長孫笑遲和他娘似乎為人所害。揹負著一樁大冤仇。水顏香說當年害人的主謀是盧靖妃。妙豐又自稱她欠下的最多。莫非她便是盧靖妃。”只聽妙豐緩緩說道:“薰兒。咱們每年二月十五真元節。除了設壇祭拜太上老君聖誕。還要向南叩拜。那便是拜誰。”
安碧薰恭恭敬敬地道:“拜的是我門祖師。海南無憂真人。吳道吳祖師。”
常思豪心中一跳:“吳道。那不是雪山尼的老情人。無憂堂主麼。”
只聽妙豐嗯了一聲。道:“吳祖座下。最初原只有六大弟子。你姥姥付凝芳排在首位。安瑞文師兄排在第二。文夢商、施謝唐分列三四位。然後是我和左攸徵。後來又陸續多了敬國沙和姚靈璧二人。合成八大弟子。我們這八人。每兩人之間。各都有一段故事、一段深情。我和娘是一對彆彆扭扭的歷難母女。安師兄和敬師弟是同性之愛。文師兄和施師兄是異姓親兄弟。左師弟和姚師妹之間是一段傾城絕戀。我們兩兩之間彼此情深義重。歸在祖師座下。只因自己都是在絕路上走來。所以都能不拘於俗見。相互理解、彼此鼓勵支撐。故稱生死八義。然而我們的故事傳之於外。卻不能讓世人理解、容忍。所以他們多管我們叫做生死八魔。”安碧薰似是初次聽到這些。點了點頭。
常思豪心想:“她說這些人。我是不知道了。不過左攸徵這名字廖孤石倒曾提過。說蒼水瀾的‘雲水七擊’便是當年與這姓左的臨戰所創。想來左攸徵也是相當厲害的人物。原來這樣的高手只是八魔中的小師弟。妙豐是他師姐。怪不得這一掌。打得我翻江倒海。”意識往身上中掌之處移去。感覺藥效漸漸行開。身上比剛才舒服了不少。
妙豐道:“當年嘉靖皇帝喜好修道。發榜天下。欲求真傳。結果招來的多是些無學方士。行騙的小人。後來聽聞吳祖道行高深。便派人帶重禮南下桂林。到堂中來求。然而祖師視錢財如糞土。這俗世帝王。他亦不放在心上。嘉靖皇帝仍不死心。多次派人又來拜訪求懇。說盡以往修行不得其法的苦處。祖師可憐他有此一片誠心實意。卻得不到真傳。所以派了安師兄入京。代師傳授真元丹法。”
常思豪心想:“皇上派人下桂林找吳道。那自然是他還未退居海南之前的事了。年代可算相當久遠。”安碧薰問:“那師父又是怎樣來的。”
妙豐澀澀一嘆。竟有幾分扭捏:“那時年青。還是我們師兄弟只有六個人的時候。那時安師兄對我十分喜歡。我卻似懂非懂。也是在堂中待得寂寞。見師父派他進京。我也想出來看看熱鬧。結果求師父不得。便偷跑了出來。在半路追上師兄。安師兄有我陪著自然歡喜。也就沒讓我回來。就這樣兩個人一起去往京城。在路途之中。難免捱磨擠碰。就此定情。準備回去之後。便向師父請示。結為夫妻。”
安碧薰一聽。聯想到自己的姓氏。覺得有些不妙。愣在那裡。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妙豐道:“抵京之後。嘉靖皇上大喜。就在紫禁城邊上這西苑裡。建了這麼一座三清觀。嘉靖帝和安師兄食則同桌。寢則同榻。每日裡研學真法。我沒什麼事情。就在西苑閒逛。結果。就認識了盧靖妃、杜康妃她們。皇上只顧修道。不理後宮。甚至不與她們相見。她們自然悶得很。和我一見如故。結拜做了姐妹。熟識之後。盧靖妃忽然想出一個好法子:要我去勾引嘉靖。說是引得他重拾人慾之後。她們有好處。我也能封妃宮內。錦衣玉食。當年我跟在師父身邊清修。哪見過皇宮這般富麗堂皇的所在。大家又都是好姐妹。說得多了。也便信了她的。我知道丹法的秘要。專撿在嘉靖大丹要成。**最旺的那天。引開安師兄。去找嘉靖。果然令他功虧一簣。”說到這兒眼圈紅了起來。
常思豪心道:“那盧靖妃怎會忽然就想出這等歪主意。又怎會和你個小道姑一見如故。多半是想出了主意後才去找你套的近乎。瞧你現在這樣子。多半還是沒想清此事。看來腦子比我還不靈光。”
妙豐回思往事。睫起晶瑩。她目光如痴。繼續道:“安師兄知道此事之後。恨極了我。一怒跺足離去。流落街頭。時值冬日。他如瘋如魔。不吃不喝。只一味地往前走。直走得鞋開襪爛。足下鮮血凝冰。仍然不眠、不休、不停。我攔他不住。只能遠遠哭著跟在後面。直看他走過了一個風雪冬天。他瘦得容銷骨立。居然歷時三月不死。成為當時京中一大奇事。引得不少人到處圍觀。大多數人只是好奇。看過就算。卻有一個男人。開始像我一樣。痴痴地跟在他後面。和我不同的是。他不會哭。也不會去攔。相反眼睛裡是滿滿的同情和熱切。不像是一個旁觀者。而更像是一個追隨者、鼓勵者。尋常人只道安師兄夜裡偷著吃東西、睡覺。其實我卻知道。他全是靠著多年修下的大丹自然辟穀。消耗著先天的真元。再那麼走下去。真元耗盡。早晚油盡燈枯。他是必死無疑……”
說到此處。淚水忽地奔湧決堤。如珠成串。漣漣而下。她連忙伸袖擦掩。眼中悲傷卻化做了歡欣。續道:“好在。他終於熬到了春暖花開。那日。我跟在安師兄後面。尤記得看著他走進綿綿春雨之中。天地間是一派清新的晦色。他赤腳踩著泥水。嘰嘰有聲。忽然一聲驚雷炸響。醒了他的心智。雙目回神。眼前是一株開滿桃花的老樹。他笑了一笑。就此倒下。頭撞在樹幹上。震得花瓣和雨。紛飛而落。那追隨多日的男子猛地衝上去。搶在我前面。將他救起。呵他護他。悉心照料。使他漸漸恢復。後來安師兄回到無憂堂。引薦他也拜在師父門下。自此兩人情投意合。互敬互愛。他倆的事。也不必細說了。”
常思豪心道:“他對女子傷心。又開始愛上男人。算哪門子恢復了神智。根本是瘋得更厲害。”聯想到荊零雨講過的吳道與雪山尼之戀。覺得他這無憂堂主加上門人弟子。似乎都是重情傷情之人。倒和清修之士遠不搭界了。
安碧薰道:“這男人定是敬國沙師叔了。原來安師伯是這樣和他相識的。師父。那你又怎樣了。”妙豐低頭道:“害得師兄如此。我心有不安。既回不得無憂堂。也沒臉受封入宮。就在這三清觀待下了。修道本是逆天之行。多有磨難。是以得道多。成道極少。吳祖師知道此事。也當做是定數。沒多說什麼。嘉靖也沒怪我壞了他的丹法。相反對我還比較寵愛。他大丹未成。怪自己定力太差。覺得成道無望。很有一陣子情緒低落。於是又開始沉於酒色。盧靖妃她們遂了心願。可是沒想到又有了新的事端。那便是閻貴妃懷孕。有了你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