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香的女人絡繹不絕,老和尚微微啟動眼皮,看見小和尚兩眼閉得緊緊的,自己就合上眼。不一會兒,老和尚聽到對面‘咚’的一聲鼓響,心裡一震,暗自罵道:‘這小子春心動了!算我白費了訓誡的工夫!’睜眼看時,那小和尚的眼還是閉得嚴嚴的,嘴角流出涎水來了。正氣恨間,又連續聽到兩聲鼓響……
“進香完畢,遊人走盡。老和尚追問:‘什麼東西敲鼓?’小和尚低頭不語,羞慚難當,不好說話。
“小和尚十分佩服師父練成了真功,始終未聽到鼓響,就跪下請罪。請罪之後,還不見老和尚起來,他就獻殷勤,去搬老和尚腿上的鼓。不料——鼓的那一面,被戳了個大窟窿……”
突然爆發的笑聲,終於招來了值勤教師的禁斥。
我的臉上熱臊臊的,這些沒有教養的人,將來要做為人師表的教員,卻在宿舍裡講這樣下流的故事,太粗野了!我總疑心故事的說者,是在影射我,不,簡直是侮辱我的人格!
我很苦悶,孤單。我走路,有人在背後模仿,譏笑;我說話,有人模仿,取笑;我簡直無所適從,連說話也不知該怎樣說了,路也不會走了。我最頭疼的是音樂課和體育課。我一張口唱歌,大家就笑,說我的聲音是“撇”音,連音樂老師都笑。體育課更難受,我穿著長袍接受體育老師的籃球訓練時,體育老師先笑得直不起腰來……每逢上這兩門課,我就請病假。
漫長的一月過去了,我沒有快樂,也沒有溫暖,一切習性全亂了套。為了躲避眾人的譏笑,我整天待在教室裡不出門,以避免外班的學生的譏誚的眼光。我失去學習下去的信心了,想想兩年時間,真是難得磨到底。我終於下決心退學,回家當農夫務莊稼去。
早晨一進教室,我看到後牆壁的黑板前,圍著好多同學在觀看。這塊黑板是“生活園地”,登載本班的好人好事的宣傳陣地,大約有什麼訊息了。我走到跟前一看,在“新同學簡介”欄內,寫著一段取笑我的話。因為這個速成班的學生,參差不齊,不斷地有從各方介紹來的學員插入,所以這兒開了一方“新同學介紹欄”。有人把介紹我的文字作了修改,變成這樣:
“徐慎行,字孔五十六。男性,二十二歲。籍貫:山東孔府。人稱藍袍先生,實乃孔家店的遺少……”
整個教室裡的同學都咧著大嘴朝我笑。
我不好發作,走出教室,向班主任請了病假,回來收拾了書籍用具,就向班長說一聲請過病假的話,回到宿舍。
我捆了行李,在校園裡靜寂下來的時候,背起行裝,從後門走出去。匆匆走過學校所在的山門鎮的街巷,就沿著小河的低矮的河堤向東走去。我像抖落了滿背的芒刺,終於從那些討厭的譏誚的眼睛的包圍中逃脫了。說真的,他們看不慣我,我還看不慣他們呢!他們容不下我,我心裡也容不下他們那些粗野少教的行為!
走著走著,我聽到背後有人呼叫我的名字,而且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一回頭,就驚奇地站住了,我的同桌田芳正氣喘吁吁地奔上來。
“你……為啥要走?”她奔過來,站住,雙手叉腰,氣喘不迭,水汪汪的眼睛裡,氣憤、驚訝以及素有的柔情,“嗯?偷跑了?”
“我不想進修了。”我心死而氣平。
“那不行,你得回去跟班主任說一聲。”她放下一隻手,另一隻手還叉在腰裡,“連紀律性兒都沒有!”
“你是什麼人?”我不在乎,“管我?”
“我是班幹部!”她理直氣壯。
我才記起,她是班裡的宣傳委員。我不屑地笑笑說:“我要回家務莊稼去了!”
“國家剛解放,到處缺乏人民教員。”她說,“**到處蒐集有點兒文化的青年,集中培訓,也滿足不了鄉村學校的需要。你倒好……當逃兵!”
我想,既然國家這樣需要我,你們為什麼欺侮我?我依然瞅著遠處,執意要走。
“共產黨毛主席領導我們鬧革命,翻身了,解放了,自由了!大夥在一塊學習,多高興!”她在給我宣傳,“咱們班的同學,都是些窮人家的孩子,要不是解放,能這麼自由嗎?你怎麼能回去呢?”
這些大道理,早聽慣了,然而由她一瀉而出,卻不是說教,有真情在。她見我還不回頭,就從我的背上扯被子,說:“我從山門鎮看病回來,看見你從街東頭走出去了,我就攆你。我不攆你,我就失掉班幹部的責任心了。你要是一定要走,也該跟我回去,給班主任打個招呼……”
我只好跟她走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