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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天旋地轉

所謂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許文龍為了找到心愛的梁詩綺,連夜深入叢林,以一己之力消滅十餘個搜尋海匪,卻最終發現找到人並不是自己魂牽夢縈的心上人。其迷惘、失望、焦慮、憤怒之心自然可想而知。

許文龍對著朱虹狂喊一陣,焦躁的心情才逐漸平緩下來。他若有所思看著筋疲力盡、衣衫盡破的朱虹,皺著眉粗聲粗氣問道:“那麼,你就是從海盜基地逃出來的亞洲女孩了。恕我冒昧地問一下,你不是跟海盜頭目周克莊混一塊的嗎?為什麼又要逃跑?你是真想見我呢?還是另有其它目的?你見到阿綺了嗎?知道她在哪裡嗎?有沒有被海盜帶到這裡來?她現在怎麼樣了?還好嗎……”

然而朱虹卻恍若無聞,一昧目光直直看著許文龍,嘴裡顛來倒去重複著一句話:“果然是你,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

許文龍急性子遇到慢郎中,不由得口鼻生煙,幾欲抓狂,恨不得一巴掌將朱虹拍醒過來。後來轉念一想,又很快原諒了她的迷糊心智。不是嗎?一個養尊處優的柔弱女子,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想方設法逃出盜匪魔窟。兩天三夜,既要面對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又要躲避殺氣騰騰的海匪追蹤。時時提心吊膽,處處膽戰心驚,沒一刻安寧,沒一刻休息,任你身體再強壯、意志再堅韌,也肯定支援不了多久,也肯定會崩潰。他趕緊扶搖搖欲墜的朱虹,一遍又一遍耐心打聽著梁詩綺的下落。

好一會兒,狀若癲狂的朱虹才“啊”的一聲,一把掙開許文龍的攙扶,極力想穩住自己的身子,但最終還是力不從心軟倒在地,想爬又爬不起,想坐又坐不直,最後捂著臉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她確實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彈簧,幾乎達到了斷裂的邊緣。

許文龍一向不喜歡朱虹的作派,甚至一度懷疑她謀害了周九華。尤其知道周克莊的真實身份後,就更不想正眼瞧她一下了。雖說她有可能是因為涉世未深,閱歷尚淺,經受不住壞人的蠱惑誘騙。但這又怪得了誰呢?還不是自己虛榮心太強?還不是自己想不勞而獲?不過為了打聽梁詩綺的下落,他又不得不把她扶起來坐好,再蹲在她身邊不停安慰道:“好了,別哭了,你已找到我了,再不會有海盜來追殺你,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跟我說吧……”

朱虹聽了,越發感動得熱淚盈眶,越發歡喜無以復加,而沉重的負罪感和愧疚心也越發像一座大山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掙扎著從地上直起腰來,望著一遍又一遍迫切追問梁詩綺下落的許文龍,流著淚悲悲慼慼說道:“我逃出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告訴你,梁詩綺……梁小姐……她……她……”

“她怎麼了?她在哪裡?”許文龍霍地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看著語無倫次的朱虹,臉上頓時浮現出一股激動、驚喜、擔憂、惶恐的複雜神態。

“她……她……她已經死了……在北極星上跳……跳海死了……”朱虹話一說完,立刻又放聲大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掉了下來。

“啊……死了……”許文龍全身一震,彷彿遭受強勁電擊一般,整個人都驚動呆。嘴巴大張,眼珠沒動,連呼吸都停止了,只有雙手在微微顫抖。良久,他才使勁晃了晃腦袋,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笑容,嘶啞著喉嚨對朱虹說道,“別開玩笑了,我知道你在騙我。阿綺……阿綺怎麼會死呢?她為什麼要死呢?我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呢。我們還要去夏威夷,還要去埃及,還要去巴黎塞納河。她怎麼會先走呢?她怎麼捨得扔下我先走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這是在開玩笑,你這在逗我玩……求你了,求你別再胡鬧了!快跟我說說,阿綺,我的阿綺,她到底在哪裡?我這就去救她!我不遠千里,歷盡苦難,好不容易來到這裡,為的就是找她,為的就是救她!”

朱虹看到許文龍神情不對,慌忙伸手摟住他,不停拍打他蒼白僵直的臉龐,淚水漣漣大聲哭訴道:“沒有,我沒騙你,這一切都是真的!梁小姐……梁小姐被那該死的周克莊矇騙,以為你真的被一陣亂槍打死了,所以她就……她就……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她……更對不起你……嗚嗚嗚……你……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可千萬別嚇我!快說話,快跟我說話好不好?哭也可以,快哭吧,哭出來也許會更好!”

許文龍神情怪異,面容可怖,任由朱虹不停尖聲哭喊,瘋狂捶打,直如一具行屍般無知無覺,僵直不動,嘴裡只顛來倒去地念著:“阿綺,阿綺,阿綺……”念著念著,只聽噗地一聲響,一口鮮血自他嘴中狂噴而出,緊接著又見他頭一歪,側著身子砰然栽倒在地,直挺挺動也不動地躺著。牙關緊咬,臉色紫黑,一口氣沒上來昏過去了。

朱虹大驚失色,也不顧自己虛弱乏力,抱起許文龍的腦袋呼天喊地哭了起來:“許經理,阿龍,你別死啊,你可千萬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死了誰來為梁小姐報仇?你千里迢迢追到這裡,不就為了替梁小姐報仇嗎?不就為了替北極星所有遊客報仇嗎?我不惜一切代價、甘冒生命危險逃出來,不也是為了報仇嗎?你醒醒吧,求求快醒醒……”朱虹悲痛欲絕,哀傷不已。摟著許文龍悲悲慼慼大聲哭叫,尋著他的人中手忙腳亂瘋狂掐捏,想盡辦法要把昏迷不醒的他搶救過來。

終於,許文龍醒過來了,張開雙眼昏昏然醒過來了。他看一眼喜極而泣涕淚交加的朱虹,再看一眼巨樹林立朦朧幽暗的叢林,唰地翻身跳將起來,抱起不知所措的朱虹飛快來到一棵大樹底下,解下長槍頂彈上膛,探出腦袋東張西望搜尋著。不是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海匪嗎?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還不露面?

朱虹心裡一顫,以為許文龍悲傷過度神智不清了,趕緊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嘴裡惴惴不安地問他道:“你這是怎麼啦?是在擔心什麼嗎?難道這裡有兇猛的野獸不成?”

許文龍搖了搖頭,用異常平靜的口吻說道:“還有一個匪徒隱藏在周圍,我得把他找出來,再想辦法消滅掉。”

“還有一個匪徒?”朱虹嚇一大跳,心裡暗道一聲“糟了,真的失心瘋了”。她一臉關切看著許文龍,憂心忡忡告訴他道,“這怎麼可能?如果真要有的話,在你剛才昏迷過去的時候,他早就出來把我們活捉了。”

許文龍聞方一怔,嘴裡嘀嘀咕咕說道:“對呀。剛才機會大好,千載難逢,完全可以把我們一網打盡。可他為什麼沒那樣做呢?難道早嚇跑了不成?”

“你怎麼知道還有一個海盜?是親眼看見的嗎?”朱虹見許文龍雖然臉色凝重,悲憤難當,但說起話來條理分明,明瞭清楚,不像是意識糊塗之人,懸著一顆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親眼看見是沒有。但據喬納森所言,盜匪一共派出五個搜尋小組,每組都是三個人。現在這些人全部被我消滅了,可最後一組才兩個盜匪,另一個到現在還沒露面。”

朱虹鬆了一口氣,不由笑著對許文龍說道:“喬納森嗎?我認識,是個膽小如鼠的潛艇維修技師。他的話也肯定不會錯,不過第三組確實只有兩個海盜,因為另一個早已被毒蛇咬死了。剛才我跟蹤他們的時候,確切無誤聽到了他們的議論。”

“原來如此,正好可以省去我一番手腳。”許文龍點了點頭,收起槍默默坐了下來,目光痴痴看著遠處一叢茅草發呆。

朱虹見了,知道許文龍痛失愛人,憤恨難當,正在努力剋制哀傷,謀尋報仇雪恨之事。她有心想要安慰他幾句,卻礙於自己的身份,礙於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怕引起他的反感,引起他的憎惡。而自己之所以不惜一切代價跑去找他,也主要是想借他之手除去周克莊,替自己報一箭之仇。畢竟他能從遙遠的北極星遇難點,駕著救生艇單槍匹馬闖進這座小島,其體力和毅力自然非同小可,不可小覷。所以思來想去,她也只好輕輕嘆一口氣,一聲不吭陪他呆坐著。靜靜地坐著,久久地坐著……

許文龍像尊雕像般拄槍而坐,紋絲不動。叼著根茅草時而咬牙切齒,時面低頭垂淚,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怒目圓睜。終於,他將嘴裡的草葉呆噗地一吐,背起槍目光灼灼對朱虹說道:“你……身體要緊嗎?還能不能走路?”

“能!當然能走路!”看到許文龍手腳靈便,運動自如,並沒有被巨大的哀痛所擊倒。朱虹不由喜出望外答應一聲,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了起來。

“很好,帶我去基地吧,我們這就去找海盜報仇!”許文龍鋼牙一咬,直視著朱虹一字一頓回答道。

“什麼?現在就去找海盜報仇?”朱虹雙腿一哆嗦,勉強站立起來的身子又撲嗵一聲摔倒在地。她好幾次心慌意亂想要掙扎著爬起來,卻始終不能成功。最後只好乾脆往地上一坐,流著淚對許文龍說道,“我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來找你,是希望你能為梁小姐報仇,是希望你能為滿船的遊客雪恨,更希望你能抓住周克莊那混蛋千刀萬剮,而不希望看到你頭腦發熱去拼命,更不希望看到你輕率魯莽去送死。而海盜基地經營數十年,以山為根,以洞為本,渾然一體,固若金湯,且火力強大,易守難攻,一般的軍隊都奈何不得。更何況你和我,一個糊塗透頂意氣用事、一個手痠腳軟困倦不堪,就憑這麼兩個人,能攻破嗎?這不是白白去送死嗎?假若梁小姐地下有知,她又會怎麼想?她又會怎麼說?她喜歡你這樣做嗎?她願意看著你不明不白地犧牲自己生命嗎?你能冷靜一點嗎?你能冷靜地坐下來從長計議嗎?至少得等你頭腦清醒時再去吧,至少得找到一個既能保護自己、又能消滅海盜的辦法再去吧。”

許文龍聞聽,彷彿當頭捱了一記悶棍,狂熱的頭腦頓時冷靜下來,胸中燃燒的怒火也逐漸熄滅。他默默地點了點頭,頗為感激地對朱虹說道:“謝謝你的提醒!你說得很好,我確實不該貿然去找海盜拼命,確實應該從長計議找個萬全之策。不然,死了又能怎樣?死了還不更令海盜開心快樂!死了還不更令海盜肆無忌憚殘害無辜?這樣吧,你先坐著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不用多長時間。”

“你還要去哪裡?你可千萬別把我一個人扔下!”朱虹吃了一驚,臉上剎時升起一股驚慌恐怖之態。她以為許文龍想要撇下自己不管。

“放心,我只是去收集海盜扔下的槍支。”許文龍說完,飛快來到死去海匪身邊,逐一解下他們身上的戰術包,撿起撒落在地的三八大蓋。當來到那個膘悍海匪頭目身邊時,許文龍被他腰上掛著的一把日本軍刀吸引住了。取下來掂一掂,沉甸甸的直往下墮。抽刀一看,寒光閃閃,冷鋒撲面。再掄刀一揮,嚓地一聲,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枝應手而斷。不錯,很稱手。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把軍刀連同刀鞘一起收好,取一根海匪的武裝帶懸在自己腰間。然後他又拉開收集而來的戰術包,把裡面的罐頭彈匣及手榴彈悉數塞進自己包裡,其餘什麼都不要了。再按落虎潭的辦法,把所有揹包和槍支綁作一塊,小心藏在一棵大樹上,砍一根樹枝作上記號,以方便他日尋找。

朱虹見他在藏匿槍支,便轉過身吃力地喊叫道:“給我一把槍,我也要跟你一起打海盜。”

“不行,這樣的槍不適合你用。”許文龍挎著軍刀來到朱虹身邊,掏出繳獲的王八盒子遞給她道,“用這個吧,這個可以用來防身。至於打海盜之事,還是等你身體恢復健康再說。”

“可我的身體好得很呀,只不過因為兩個晚上沒睡覺而已,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朱虹欲想堅持要長槍時,卻發現許文龍神情複雜拿著手槍看著自己,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於是她不敢強求,只得接過槍小心放進口袋裡,顫抖巍巍站起來問道,“那麼,接下來怎麼辦?我們該去哪裡落腳?”

而許文龍心裡想的恰巧就是這個問題,這個讓他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如何安置朱虹的問題。不是嗎?接下來該帶她去哪裡呢?回神仙洞嗎?跟她這種人為伍合適嗎?餘雯麗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拋下她不管嗎?卻又於心何忍?卻豈是一個男人的擔當、一個大丈夫的所為?何況別人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吃了不少苦頭,且身體還很虛弱。如此思來想去,許文龍終於咬一咬牙,扶起朱虹毅然決然說道:“走吧,我帶你回神仙洞。那裡很隱蔽,也很安全,還可以讓小雯麗來照顧你恢復身體。”

“什麼?文……文立?你說小文立……小文立也跟著你來到了這個島上?這……這怎麼可能?”朱虹不知道許文龍心裡在想些什麼,但一聽到“文立”兩字時,她的臉色當時就變了,跟著心裡翻江倒海般思忖開了。我的天,這小魔頭年紀輕輕,口齒伶俐,像一隻小狼般極為難纏,且又對自己知根知、底恨之入骨。這卻如何是好?卻該如何面對於她?要是被她看見自己了,還不把自己給生吞活吃了?算了算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不是自己鬼迷心竅、壞事做絕,卻又哪來這樣的煩惱?反正自己資訊已經送出,目的已經達到,要殺要剮悉由她便,就當是自己遲來的報應。

許文龍見朱虹面色陰晴不定,神情猶豫不決,聯想到她與雯麗之間的突擊過節,便淡淡地告訴她道:“雯麗是因為抵死要跟我去追趕海盜潛艇,營救阿綺,才僥倖錯過了那次郵船大爆炸,保住了一條性命。雖然她嘴巴多了一點,整天嘮叨個沒停,不過人還是不錯的,有同情心,也有正義感。”

朱虹慘然一笑,掙扎著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回答道:“走吧,我只希望她能原諒我,不要把我當壞人看待。如此,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許文龍嘆一口氣,攙上朱虹緩緩往神仙洞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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