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暴雨終於停了。微風徐來,空氣清鮮,天地一片明淨,彷彿被人擦洗過似的。群星出來了,小蟲們又開始了各具風情的鳴唱。好一派寧靜安詳的迷人之夜。
許文龍早已在平臺上生起了一堆大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座山洞,驅散了洞中千年冷清,萬年寂寥,變得亮堂堂、暖烘烘,溫馨極了。
餘雯麗低頭妥協之後,在幽怨憤懣中掐了許文龍幾把、撒了一會兒嬌,終於神情睏倦,被許文龍抱到她臥洞睡覺去了,夢中還時不時發出“不要走不要走”的喊叫聲。
唉,誰叫你個小丫頭性子那麼火爆、脾氣那麼倔強呢?不嚇唬嚇唬你還不把天給翻了?不過饒是如此,許文龍還是感到特別愧疚,尤其自責,一顆心慌慌亂亂的顯得特別不安。
當第一批烤豬肉發出濃郁獨特的香味時,餘雯麗醒過來了,笑嘻嘻渾若無事般醒過來了。一來就抓起片剛出爐的烤肉就往嘴裡塞,並在一陣痛且酣暢的尖叫聲中咕嚕吞下肚去,之後便不停張嘴哈著涼氣。
許文龍憐愛地看著她說道:“慢點慢點,豬肉有的是,除去骨頭至少有二十斤呢。”
餘雯麗橫了許文龍一眼,噘著嘴賭氣般說道:“我偏不慢點,我就要快點,怎麼著?”可不是嘛,剛才破天荒在他面前低頭認輸了,現在還不得想辦法掙回點面子來?不過話是這麼說,她還是把剛伸出去抓肉的手給慢慢縮回來了,甚至還軟語細聲問許文龍道,“要我幫忙嗎?撥火、添柴還是烤肉?”
“烤肉吧,差不多時就把架子上的肉翻動一下。”許文龍欣慰地笑了笑,隨手拿起身旁的肥肉,準備因陋就簡熬豬油。
餘雯麗又變乖了,安安靜靜,溫溫柔柔,有模有樣學著許文龍烤起肉來。只讓人懷疑的是,這好孩子的形象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一刻?一小時?還是一個夜晚?估計最多捱到第二天,就會自動恢復刁蠻潑辣公主的恐怖原形。
許文龍找來一塊尺餘見方的超薄石板,斜斜架在火堆上煅燒,並在傾斜一端的底部放上罐頭盒。待石板燒熱,再把肥肉一片一片攤在石板上。
哧哧哧,隨著陣陣青煙升起,山洞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極為誘人的肉香,而被灼熱炙烤出來的豬油,則順著傾斜的石板一滴一滴往罐頭盒內落。直至肥肉烤焦,再無油脂,便又再攤上一批。如此不上一個小時,肥肉全部熬製完成,滿滿收集到一鐵罐豬油。
這簡單而卓有成效的一幕,直把餘雯麗看得目瞪口呆,訝然不已,連手中一直烤著的肉也忘記了翻動。直到木棍著火、焦味刺片時,她才驚叫一聲,連棍帶肉甩手扔開,遠遠跳到一邊嗔怪許文龍道:“都是你不好,差點把我手都燒掉了!”
許文龍不以為仵,一笑而過。他把收集到的豬油穩妥地放在一個石縫中,找一塊中間凹陷一指有餘的大石頭,倒滿豬油充當燈座,又取幾根乾燥茅草,絞在一起搓揉幾下,做成燈芯。把燈芯放入燈座,取一根燒著樹枝點燃,一盞油燈就此做成。雖然燈光幽暗,熒熒如豆,但仍然讓人感到慰藉,感到安寧,感到絲絲家的溫馨。
鬱悶中的餘雯麗見狀,不由拍著手歡呼起來:“噢,有燈嘍,有燈嘍,萬年不滅的長明燈亮起來了嘍!從此告別黑暗,走向光明,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許文龍笑了笑,抬起碩大的油燈,小心安放在餘雯麗背風的臥洞,然後點著頭滿意之極地說道:“嗯,好,很好。這裡避風又幹燥,只要有油有燈芯,就再不用擔心燈火熄滅了。”
“對對對,”跟在他屁股後頭的餘雯麗脫口說道,“燈在人在,燈滅人亡!”
“你……”許文龍心裡一凜,伸手重重敲她幾下額頭,嘴裡笑罵道:“你都在這兒胡說些什麼?瞎三話四的,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
餘雯麗嘻嘻一笑,攤開手一臉無辜地回答道:“這能怪我嗎?都是你自己說的!這裡風吹不到雨淋不著,油燈永遠不滅。可凡事總有萬一,萬一哪天燈滅了的話,那肯定是洞裡出鬼了,絕對是被鬼吹滅的!鬼吹燈知道嗎?自己好好腦補一下。”
“一邊去,我要烤肉了。”許文龍瞪餘雯麗一眼,邁步離開她臥洞,坐回嗶剝燃燒的火堆旁,拿起肉條繼續烤了起來。
餘雯麗開始也興致勃勃跟著一起烤肉,可隨著時間緩緩消逝,夜色逐漸加深,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不安起來,圍著火堆團團亂轉,活脫脫一隻熱鍋上的螞蟻。還時不時停下腳步,屏息靜氣豎起雙耳,竭力傾聽外面的動靜。
許文龍知道餘雯麗的心思,也不點破於她,只低著頭一板一眼翻動著手上的烤肉。
終於,餘雯麗停止走動,未語先笑。嘿嘿嘿綻開眉眼,神情溫柔坐到許文龍身邊,挨挨擦擦討好地問道:“噯,你說,那老虎是來了?還是沒來?外面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許文龍搖頭回答道:“沒來,你仔細聽聽外面的蟲鳴鳥號就知道了。也許它昨晚僅僅是不經意路過這裡,也許以後它再也不會來了。去睡覺吧,天色不早了。”
“也許你在這裡瞎說八道,也許你根本是在騙我!”餘雯麗剜了許文龍一眼,撇轉頭賭氣般說道,“不睡,困死也不去睡。”
許文龍暗自一笑,換上幾串生肉接著燒烤,神情專注再不搭理於她。如此不上一個時辰,二十餘斤豬肉便全部烤完畢,濃郁的香氣四下飄散,充盈整個山洞,讓人聞之食指大動,忍不住流下滴滴口水。
餘雯麗獨自嘮叨一陣,未得到任何響應,無聊之下禁不住打起了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身子一傾一傾的,上下眼皮就像粘上了膠水,每睜開一次都要花費極大的氣力。終於,她支撐不住了,身子一側,撲嗵一聲栽倒在地,趴在茅草堆裡昏昏然睡了過去。
許文龍把烤好的豬肉用蕉葉包好,揀一陰涼的洞縫藏好,以備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吃。這山洞雖然很大,但極為涼爽,就像一個天然冰箱,製作好的食物在裡面存放三兩天,是不用擔心其腐爛變質的。
夜闌人靜,蟲鳴蛙唱,星空湛藍,明淨如水。
許文龍熄滅篝火,倚身窗臺,皺著眉一動不動眺望著星輝下的大海,臉上寫滿了無盡的憂傷與哀愁。龍困淺灘,動彈不得,該是多麼絕望和無助。
嗚哇——嗚哇——娃娃魚又開始啼夜了,洞裡洞外,一唱一和。聲音悽婉、悲切,讓人遍體生寒,簌簌發抖。
睡夢中的餘雯麗被驚醒了,一咕碌從草堆上爬了起來,瞪著驚懼的雙眼四下張望著。及至看到窗臺前紋絲不動的許文龍時,她才嫣然一笑,輕手輕腳挪到他身邊,神秘兮兮趴在他耳邊低語道:“我猜,老虎的吼叫聲馬上就會響起了!一……二……”
嗚……一個“三”字還未出口,洞外果然響起一陣雄渾低沉的吼叫。恰似一臺聲音收割機,瞬間把周圍的一切聲響都收割殆盡,包括那磣人之極、揪心之至的“嬰孩啼哭”。
餘雯麗大叫一聲,彷彿撿到了金元寶般,跳起來拔腳欲往洞外跑。待得看到許文龍一雙嚴厲之極的眼睛正冷冷瞪著自己時,她隨即又訕訕一笑,縮頭縮腦坐回他身邊,用壓抑不住的得意口吻說道:“怎麼樣,我猜得不錯吧。老虎果真來了,不聲不響地來了。一聽到娃娃魚那討厭的嚎叫,立刻便發聲威嚇。難道它和我的心意想通嗎?難道它這是在保護我嗎?以免我被那些可惡的鬼魚怪魚嚇壞嗎?”
許文龍雖不至於像餘雯麗一樣念頭古怪、想法荒唐,但委實摸不透那洞外神秘老虎的真正意圖。說它來意不善、欲要傷人?可為什麼每當娃娃魚一啼哭時,它就適時出聲遏止?還巴巴放一頭野豬在洞外?可要說它諳通人性、意欲報恩,那又怎麼可能?畢竟獸之兇殘,獅虎為先,卻哪有半點良情善意可言?許文龍思忖半天不得其法,只有越發提高警惕,並含糊其辭警告餘雯麗道:“千萬不要濫用你的同情心,千萬不要把人世間的一切想得那麼美好,尤其對於桀驁不馴野獸。不然,到時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餘雯麗翻了翻白眼,張嘴想要狠狠反駁許文龍一頓。可後來又不知為什麼,她竟然鬼使神差般換上一副笑臉,有模有樣拱一拱雙手道:“屬下謹遵領主教悔,定會做到逢人只說三分語,不會全拋一片心。對於洞外的老虎更是如此,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
許文龍斜眼瞥一瞥嬉皮笑臉的餘雯麗,嘴裡嘆一口長氣,又默默看著緞子似的海面發呆。這鬼丫頭舉止反常,說話陰陽怪氣,又不知道在耍什麼小心眼。不過管她呢,把她看緊一點、看嚴一點,不讓她有任何獨處的機會,看她還能不能把天捅出個窟窿來!
洞外的老虎吼過一聲後,便再無聲息了。娃娃魚也不叫了,老老實實隱匿在水潭裡,估計被那如雷的吼聲嚇破了膽。餘雯麗心裡踏實多了,膽子越發勃勃壯了起來,泰然自若從地上站起身來,說一聲“等著瞧吧,明天必有驚喜”,隨即抿著嘴獨個兒笑盈盈走進“房間”無懼無畏躺倒在自己“床上”,很快進入香香甜甜的夢境。
許文龍卻睡不著,也不敢睡。一來心牽愛人,愁緒難消;二來猛虎在外,兇險難測。他默默倚在窗臺前,耳聞崖下浪濤輕擊海岸之聲,心卻像一鍋沸水般翻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