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郵船在託尼大副的指揮下,鳴著笛聲徐徐停了下來,靜靜躺在錦緞般的洋麵上。而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中止航行,滿船的遊客非但不覺得絲毫奇怪,有些人還開心地歡呼跳躍起來。因為他們以為像歷次停航一樣,郵船又要搞什麼盛大活動了。
郵船停泊不久,傑克隊長便帶著朱虹女士走進了指揮艙。
許文龍自知不屬於船上工作人員,不便參與其中,於是很自覺地閃到一邊,悄悄觀察起朱虹的一舉一動來。雖然周九華的案件順利告破了,也很想盡快回到梁詩綺身邊,但他卻沒有立刻辭別船長,而是主動留了下來,目的就是想透過觀察朱虹神情舉止的細微變化,看看能不能發現一些可疑端倪,以打消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疑慮。因為他總覺得這失蹤案有些蹊蹺,有些不對勁。至於有什麼蹊蹺,哪裡不對勁,卻一時又說不出來,更說不清楚。
跟著傑克隊長進來的朱虹頭髮蓬鬆散亂,神情萎靡不振,臉上還隱隱帶著淚痕,顯然是剛剛哭過。她今天的穿著也很簡單、很隨意,沒有化過妝,幾乎可以用邋遢不修邊幅來形容,這跟她平時精心護理、極端打扮的風格極為不相似。
“船長先生,朱女士到了。”傑克隊長走進指揮艙後,指了指身後的朱虹,繃著臉默默閃到一邊去了。
朱虹惶恐不安、滿臉驚懼,目光緩緩掃視大家一眼,最後牢牢盯在詹姆斯船長臉上。她估計是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鼻子不自禁抽蓄幾下,淚水迅即在眼眶中打轉,一副盈盈欲哭、楚楚可憐的樣子。
詹姆斯船長輕輕來到朱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用沉痛的口吻對她說道:“親愛的朱虹女士,非常抱歉,我想我現在必須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訊息……”
朱虹聞聽,嘴裡“啊”的一聲,身子軟軟往地下倒去。
詹姆斯船長吃了一驚,忙亂中伸手一摟,一把將朱虹摟在懷中。
滿艙室工作人員見了,齊齊停下手中的活,扭頭用同情而心疼的目光看著朱虹。
朱虹掙了掙身子,想盡最大努力站起身來,無奈渾身痠軟,力不從心,只好軟軟躺在詹姆斯船長懷中,流著淚嗚嗚咽咽哭泣道:“船長先生,你是說……你是說……”
“不錯!”詹姆斯船長緊緊摟著傷心不已的朱虹,低下頭輕輕對她道,“根據我們的排查結果顯示,周先生昨晚確實遭遇不測,很不幸地意外墮海了。不過我現在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當我們通知完船上所有乘客後,將會立即返航實施搜救行動。所以請你放心,在我們的全速航行下,周先生一定還能堅持到我們的到來,一定還有生還的希望!”
“我的天啊,那你們還在這等什麼?人命關天啊,還用得著和乘客商量嗎?趕緊返航救人哪!”朱虹得知確切訊息後,忍不住尖聲大叫起來,還不停用雙拳捶打著船長的前胸,焦急不安催他儘快起航救人。
“其實我們也希望立即返航施救!”詹姆斯船長挺起胸膛,任由朱虹胡亂捶打,同時耐著性子向她解釋道,“可我們有我們的制度,得照章辦事,嚴格遵守,畢竟北星號所有人都有知情權,任何人都無法剝奪!”
朱虹聽了,漸漸停止哭鬧,但依然流著淚悲悲切切數說著:“我可憐的阿華呀,你竟然……竟然就這樣走了……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你怎麼這麼狠心呢?你叫我以後怎麼辦?你叫我一個人去美國依靠誰?雖然……雖然我有些方面做得不太好,但我其實是故意做給你看的,是故意氣你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要天天夜不歸宿,扔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獨守空房,我其實還是在全身心地愛著你的……”
許文龍細心觀察著朱虹面部哪怕是最為微小的變化,心裡卻在不斷暗暗思忖著:好傢伙,輕輕一句話,就把自己的不端行徑撇得一乾二淨,甚至還把所有責任都歸咎於他人,真是高明得很哪。不過話又說回來,感情這事誰又說得清呢?畢竟周九華首先就不是個東西,看樣子對朱虹也不怎麼在乎,還隱隱透露過不軌之心。看來這女人確實不簡單,要不極擅表演、極擅偽裝,要不確實很委曲很痴情。而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一些,因為這樣的真情流露、這樣的悲悽心理,決不是一般人所能夠表演出來的。
正在這時,戴眼鏡的陳珂風風火火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喊叫道:“船長先生,船長先生,為什麼要停船?難道又……”一句話沒有說完,他便猛然看見船長懷裡悲悲慼慼的朱虹,於是慌忙停住腳步,撓著頭尷尬一笑,扔下一句“你們先忙”,隨即又一陣風般溜走了。
託尼大副對著許文龍眨了眨眼,然後又攤了攤自己的雙手。
許文龍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看來陳珂還真的不敢招惹朱虹了,果然是如見鬼魃避之不及呀!
而朱虹對陳珂的匆匆來去也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完全一副視若無睹、波瀾不驚的樣子。她嗚嗚咽咽啜泣一會,傾訴一會,後來估計是等煩了等急了,於是便忽地抬起頭,焦灼不安問詹姆斯船長道:“船長先生,你們到底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難道真的要到九華死了才會返航嗎?這樣不會覺得遲了一點嗎?”
“快了,馬上就可以發廣播通知了!”詹姆斯船長不停抹著額上的冷汗,極力按捺住如烈火焚燒般的心,裝著一副平靜的樣子安慰著朱虹。
其實說起來時間也並沒有過多久,也就幾分鐘的功夫,不過在這救命如救火的關鍵時刻,還確實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個世紀,簡直比度日如年還更難過幾十倍。不過還好,就在詹姆斯船長剛剛安慰完朱虹的時候,通訊員便應聲從工作臺上站起身子,一臉喜色朝他作了個“OK”的手勢。
詹姆斯船長見狀大喜,立刻把軟作一團的朱虹推給託尼大副,自己則拿起中控臺上一個麥克風,用沉重而哀傷的語調對著全船喊起話來:“女士們,先生們,所有‘北極星號’的工作人員和乘客們,告訴大家一個非常悲痛的訊息,就在昨晚的某一時刻,某一地點,我們尊貴的乘客周九華先生,很不幸地失足落海了,這是多麼揪心、多麼慘痛的事啊。所以為了儘快找到他,拯救他,讓他能繼續像我們一樣自由呼吸、快樂生活,我們決定就地返航,沿原路全速前進,盡我們最大努力實施援救行動。願上帝保佑,希望他能堅持到我們的到來,阿門!”
正在熱切期待郵船盛大活動的乘客們一聽,齊齊停止歡呼嘯叫,個個沉痛萬分跟著在胸前划起了“十”字。畢竟人命關天,刻不容緩,所以全體船員包括每乘客,沒有一個有異議的,全都理所當然覺得應該全速返航救人。
詹姆斯船長把說過的話再次重複一遍,然後才拋下麥克風,一臉嚴肅對指揮艙工作人員命令道:“全體船員,左滿舵,返航,全速前進……”
“嘟—”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汽笛聲,龐大的“北極星號”緩緩啟動,繞個巨大的半圓,笨拙地掉轉船頭,準確對準原來航線,一點一點逐漸加速,最終以最大速度疾奔而去。
等郵船走上正軌,船員們都在專心操作後,詹姆斯船長方才鬆了一口氣。他見倚在託尼大副身上的朱虹雖然神情疲憊,但依然在不停低聲哭泣。於是便揮手叫來一個服務員,吩咐她帶朱虹到醫務室休息,順便叫醫生檢查一下身體。
看著朱虹蹣跚而去的身影,許文龍不覺啞然笑了起來,心裡直怪自己思想太複雜,想得太片面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和梁詩綺一起去給楊瑩瑩做生日禮物。不過也沒什麼,不就耽誤了一點時間嗎?現在趕去也不會遲。
正當許文龍思忖著要跟詹姆斯船長道別時,不想艙門口人影一閃,一個女孩似兔子般蹦了進來。人未站定聲音早嚷了起來:“船長先生,船長先生,有人落水了嗎?船要返航了嗎?我的天,這可太好了,我又可以見到我的……”
滿艙室的人一聽,不由齊唰唰轉過頭來,繃著臉冷冷看著那個不請自來的冒失鬼。這女孩怎麼了?有這樣說話的嗎?有人落水了還好?
許文龍更是惶恐極了,羞愧極了,不等來人把話說完,便立刻迎頭訓斥道:“文麗,你是怎麼說話的?老大不小了還這麼口無遮攔,一點規矩都不懂。”
文麗被這當頭一喝驚得一楞一楞的,之後很快便醒悟過來了。她伸了伸舌頭,縮起脖子慌忙改口道:“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這太讓人傷心、太讓人悲痛了,我們得儘快去救那個人。”話一說完,她便呼地轉過身子,甩開大步竄出艙門,眨眼消失在大家眼皮底下。
工作人員啞然失笑,齊齊收回目光,各各埋頭忙起自己的事來。
許文龍也趕緊向詹姆斯船長道歉:“真不好意思,這丫頭太調皮、太沒禮貌了,簡直像個初涉人世的孩童一樣,什麼事都不懂,什麼話都說得出!”
詹姆斯船長擺了擺手,很大度地回答道:“沒什麼,文麗一向不都這樣的嗎?不這樣說不這樣做就不是她了。再說,不就是急著看她的小白嗎?心情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