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頭上的這頂大帽子壓得自己再怎麼難受,石柱最擔心的還是兒女的前程。
長女石爍已嫁人多年,長子石燁也已成家立業,他們無需過多擔心;次女石焆如今年已二十,長得苗條可人、臉蛋俊美,雖是“反革命分子”的女兒,前來說媒的人絡繹不絕,但石焆眼光頗高,那些人她一個都看不上眼,這多多少少讓石家人有些擔心,只怕年紀拖得越大,越難找到婆家;至於小兒子石烜,剛才十二、三歲,石家人就開始擔心他將來能不能找到媳婦了。
每當見到有人喳呱時,只要能理自己,季氏和石裕氏總會不厭其煩地說,真不知道唔家小烜子結底能不能找到媳婦了!
她們顛來倒、倒來顛,日復一日地嘮叨著,儼然成了兩個“祥林嫂”。起初,社員們就不願意聽她們嘮叨,聽得多了,更覺得厭煩。然而季氏跟石裕氏仍是樂此不疲地嘮叨著,言語中還帶著幾絲哀嘆,總覺得旁人聽多了,總會有同情自家的。
幾年下來,結局依然一樣,但石烜畢竟歲數還小,當下石家最關心的還是石焆的事。
自打紅衛兵們自行解散後,“知青下鄉”便達到了一波高潮,下車公社時常會有下鄉插隊的“知青”來光顧,谷圩大隊也來了好幾批人。這天,公社又送來了一位“知青”,名叫周承平。
彼時設立的“連雲港市”雖已升為江蘇省轄市,但其範圍僅限新浦、海州、連雲、雲臺等地。灌雲、灌南兩縣屬“淮陰地區”,東海、贛榆兩縣屬“徐州地區”。地域劃分略顯複雜,但在許多老人眼裡,他們仍習慣將連雲港及周邊諸多縣市的廣大地區視為“海州地區”,習慣稱自己是海州人,而不稱灌雲人或淮陰人。在年青一代口中,他們才開始管自己為“灌雲人”。不管隸屬哪裡,谷圩依舊是那麼個小小的谷圩,在此已存在了幾百年。
周承平是清江人,而清江市正是淮陰地區專署駐地,算得上是個實打實的城裡人。剛上完高中,周承平就被父母安排到鄉下來鍛鍊了,他個頭中等偏高,身材較瘦,面板略顯白,長得雖非一表人才,但同當時的農村人相比,也是佼佼者。
剛來灌雲,周承平對這裡的方言不甚瞭解,曾鬧出個大笑話:
這天清早有些薄霧,周承平初到鄉下比較興奮,幹事熱情高漲,便主動問談書記需要他做些什麼事。談書記指著曬糧食的大場說道:“周同學,你剛來,那就把這大場刮刮吧!”談書記所說的“把大場刮刮”就是“把大場掃掃”的意思,但那時不興普通話,在灌雲方言裡,“刮刮”說出來是“guàng guàng”,聽起來跟“逛逛”是一個意思。
“啊?”周承平聽了自然有些疑惑。
“把大場刮刮!”談書記又說了一遍。見周承平點頭了,他便離開去忙別的事情。
因為早上的薄霧,談書記根本看不到周承平在忙什麼、地有沒有掃完。等到快吃早飯時,他才過去喊周承平。到大場一看,他大吃一驚,大場不但沒掃,還被吐了一地望葵殼子。“你沒刮大場啊?”談書記一臉的不高興,但畢竟人家是初來乍到,他並沒有發火。
“我逛了啊!在大場上逛了好幾圈了!您看,地上都是我逛大場時吐的瓜子殼!”聽到這,談書記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是讓你把大場刮刮,不是讓你在大場上逛逛!”
這更把周承平弄糊塗了,左一個“逛逛”又一個“逛逛”,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一頭的霧水!
這時石焆正好從旁邊經過,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她哈哈一笑,對周承平說道:“那誰,談書記是讓你把大場掃掃,不是“逛逛”!”
這回周承平總算是聽明白了,趕緊跑去拿起了大掃帚,一邊掃大場一邊說道:“談書記,對不起了,我剛來,聽不懂灌雲這邊的話,以為您是讓我在大場上‘逛逛’的呢!我這就把地掃乾淨了!”
“嗯!大場刮完了就去吃飯吧!”談書記說罷便走了。
見談書記走了,周承平方才對石焆說:“這位女同志,剛剛謝謝你了!”
石焆聽這人叫她“女同志”,感覺很好笑,但還是收斂了笑容,說道:“不用謝!還有,不要叫我‘女同志’,聽著怪彆扭的!我叫石焆。”說罷,她便捋著小辮子離開了。
這就是石焆和周承平的初次見面。因為清晨的薄霧,也因為青年男女的矜持,他們甚至都沒敢盯著對方看清彼此的長相。但正是因為這份朦朧感,才使得兩人之間多了一點遐想的空間。看著石焆優美的曲線在薄霧中漸漸消失,周承平的內心開始悸動起來。
在勞動的間隙,周承平便有意接近石焆,石焆自然很願意與之親近,但又怕周承平知道自己的家庭成分而與自己疏遠。好在周承平並不因循守舊,從不在意這些,也不在意別人對此的看法。
漸漸的,兩人便成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石焆也常以借書、討教學問為名,同周承平走到一起,或者坐在小河邊,有時兩人一呆就是半天時間。雖如此,周承平卻從來沒跟石焆談過家裡的情況,即便是石焆主動問了,他也會岔開話題。
石焆知道周承平是清江人,這天她突然問他:“你是清江人,周總理是淮安人,兩個地方離得那麼近,你家又是姓周,該不會跟周總理家有親戚吧?”
周承平聽後慌忙搖頭說:“沒有,沒有!不過,好像也有,要說論輩分,周總理應該是我的叔爺。但是兩大家隔了好幾代,也算不上親戚了!”
石焆聽這麼一說,又加深了對周承平的好感。石家人也都知道石焆跟姓周的“知青”走得很近,他們心裡自然高興。但另一方面,他們也知道“知青”只不是位過客,不曉得呆多久就要離開,更何況他們對周承平的家事一無所知。因此周家人經常有意無意地提醒石焆,怕她少不更事,會吃虧。
石焆每次都會說:“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的!”
跟石家人想的一樣,或者根本無需他們去想,周承平要離開的訊息終究是免不了的。這天周承平又把石焆約到了小河邊,此刻滿堤的蘆葦皆開滿了蘆花,風一吹,便飛得漫天遍野,猶如到了仙境一般。這樣的季節很容易讓人產生衝動。
望著盪漾的河水,周承平不忍地說:“石焆,我家裡來信了。爸媽說,我在鄉下已經勞動實踐了兩年多,他們要幫我推薦到南京去上大學,讓我早點回家寫申請。”
“那你走了,還會回來麼?”
“你若想我回來找你,我便回來!”
這時石焆看看四下無人,便半躺在周承平的腿上,閉起眼睛,不一會竟睡著了。一陣清風吹過,幾片蘆花落到了她的臉上,周承平用手輕輕拂去。就在他的手撫摸到石焆臉頰的那一刻,如觸電了一般,竟忍不住又輕輕多摸了兩下,心裡頭既害怕又激動,跟揣了成千上萬只兔子一般,噗噗亂跳。
年少的心總是充滿好奇與衝動,摸完了臉頰,周承平的手便不自覺地往下滑,以至於伸進了石焆的衣服底下想去摸她的肚子。誰料手剛碰到肚子,石焆猛然坐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只見石焆啪的一巴掌打到了周承平早已曬黑了的臉上。
“我,我......”周承平本想著跟石焆說聲對不起,他剛才是一時間沒忍住。誰知慌亂之中,他說成了“我會對你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