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友眼神古怪，以前婆婆何嘗沒有勸過他放下呢，可是他眼看陸離被人欺負卻不能為女兒出頭，便多恨那和尚一點，日積月累，心中的恨意便越來越大。
“爹，我在秘境看見小姨了。不知道您認不認得，說是孃的好朋友。”
“我倒是知道一個，與你娘長得有幾分相像的，她們還開玩笑說，她們也許是一個窩裡爬出來的。”
陸離笑著點頭，“就是她。爹，秘境遭受攻擊之時，小姨說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她覺得當年若不是她貪生怕死，一有風吹草動便逃之夭夭，也許娘還有一線生機。小姨說她不能再逃避了，便義無反顧地與神界死戰到底，最終魂歸天地了。”陸離再次紅了眼，“爹，若是娘，娘會怪小姨嗎？”
陸友搖搖頭，“當然不會。陸離啊，當年你娘即將臨盆，不方便逃跑，她便叫你小姨趕緊與周邊那些要好的姐妹們一起逃走，不用管她。她又擔心和尚不分青紅皂白，對我不利，便一人挺著大肚子躲進了森林。沒想到這一躲，竟正撞進了那和尚的陷阱。也許這就是天意吧，我們人妖殊途，逆天在一起，又有了你，才遭了天譴。”
“我也不怪小姨，大難來時避難，是人之常情，況且小姨留下也改變不了結果。”陸離突然心鉉一顫，她也說出來這句話：改變不了結果。
“爹，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我們無法改變的，即使拼盡全力，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終於知道師父為什麼早就算到自己大限將至，卻沒
有告知眾妖去避難。因為即使眾妖逃亡了別處，神界仍舊會挖地三尺，與妖族一戰。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結果就不是師父可以掌控的了。我也終於知道兩位師叔為什麼忍痛看著曾經的摯友做了那最壞的選擇，因為結果真的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上天似乎自由安排。”
陸離喃喃自語，這些與此時的情景毫無關係的事情，卻是陸離突然想明白的。
陸離收回思緒，“爹，我前幾天看見了籌劃攻擊秘境的人，我很想殺了他，可是我不能，因為他關係著六界的安寧，關係著剛剛劫後餘生的眾妖能不能再多享受一些寧靜的時間，能不能在神界也沒有恢復過來之前找到一條最好的出路。所以我不能殺他，甚至我很慶幸他還沒死，這才沒有讓神界失去理智地將妖族一網打盡。爹，您說這是不是挺奇怪的？我想恨他，卻恨不起來，因為師父是自己選擇赴死的，還因為我想我要是神族，也會想著屠盡妖族立威吧？”
陸離苦笑一聲，“我以前是凡人的時候，我也很怕妖精的，我知道我娘是蛇妖的時候，我真的無法接受。要不是那和尚將法力都傳給了我，讓我順利進入了秘境，我怎麼能知道妖精中也有那麼多鮮活的人，我怎麼能見到小姨，怎麼能看見您？”
“爹，我現在真的很糾結，我不知道這麼想對不對，更不知道該怎麼想。
生而剋死父母的我，從小被人圍著圈地責罵。我當時覺得他們太壯了，好像一堵牆，陽光就那麼在孩子們的陰影中搖曳著。我覺得在這天地之間，只有我一人在受苦，無依無靠地只能任人欺負。
可我現在不這麼想了，一想到這些年，其實爹一直都在我身邊，都在一旁看著我，我就莫名好了很多。雖然當時我們父母陰陽相隔，我看不見您，但是我就覺得我不在是那無根的浮萍，我是有家人的，他一直都在啊。就像那座小院子，雖然它寒酸，甚至現在只是一度廢墟了，但是它還在那，我就覺得我自己還有一個家。
爹，放下吧。即使您去輪迴，也總比困在這裡漸漸失去靈智，成為惡靈的好呀。起碼對我而言，我的父親會在某個角落過得很好。重新為人，找到一個愛人，再次擁有家庭，成為一個稱職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陸離眼淚劃過臉頰，臉上卻是笑著，“若是能夠五世同堂，兒女繞膝，天倫之樂，我想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該欣慰。”
陸友伸手擦去陸離臉上的淚水，父女兩驚奇地發現，陸友似乎擁有了肉身，他們能觸碰到彼此。
陸友猛然扭頭檢視，原來是明啟在旁施了法術，讓陸友暫時恢復了人形。明啟輕輕點頭，陸友雖然不認得明啟，卻見明陽抿著嘴欣慰地笑了。
父女倆熱淚直流，二十幾年了，陸離第一次投入父親的懷抱。陸離這些年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陸友則覺得他在這裡不再單單是為了那個惡毒的誓言，心裡的石頭似乎真的放下了。
東方吐出魚肚白，父女兩坐在樹枝上看日出。
“我們真是奇怪的父女。一個妖女會佛法，一個鬼魂看太陽。”
陸友摸著陸離的頭，“你這名字不是白取的。”
太陽跳出了地平面，陸離為陸友唸了往生咒，當陸友真正離開人間之時，所有的恩怨都被放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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