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期限如約而至,洛乾坐在蘇醫門弟子修煉的水潭邊,這確實是他瓊玉池一夢去過的地方。
明霜對他客氣了許多,自那日把他打暈帶進蘇醫門後,每日都要監督他吃下一整晚棕褐色、苦到要命的藥湯。
藥湯需用上連續十五日以調理身體,他再不會咳血,再不用擔心黃泉燈帶給他的死亡威脅。
坐在水潭邊的時候,他會望向山頂。山頂有一座木屋,裡面有一個沉睡的姑娘。
明承衷告訴他的。
而他把黃泉燈帶過來的意義就在於給雲驚蟄引魂。
雨停以後他經常來這邊待上一個下午,再走回山腳的古宅。明霜每隔六日就會出門外出採藥,再揹著籮筐去鎮子上購置用品。
明承衷每隔兩天就會從重溪鎮回來,去山頂給雲驚蟄診脈。
洛乾從未上過山。蘇醫門的二師兄明天勤時時看著他,帶著一臉戒備,像看守囚犯一般。
冬月十六日夜,月兒圓。
蜿蜒的山路上走出一位面色疲憊的婦人,而明承衷帶著洛乾在山腳已等候多時。
“徐嬸,今天怎麼樣?可以了嗎?”
徐七娘連忙點頭,催促他們趕緊上去。
當洛乾踏上這條山路,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撲面而來。瓊玉池一夢中,守元劍便是拍著他的背把他趕到山頂去。
夢裡是故事,現實是重演。
他再度見到他們的師父,即蘇醫門的掌門,明守。
明守施展禁術為雲驚蟄續命的那一幕浮現於洛乾眼前。他記得明守的轉瞬白頭,記得痴痴發笑的豐與陶,江漣鳶在旁邊哭的撕心裂肺。
八年時間過去後,師父已如風前殘燭,正支撐著枯瘦如柴的身體守在屋外。看到洛乾的那一霎,眼裡點起了光。
“進去吧。”老人拄著柺杖,轉身緩緩走進屋。
他們推著洛乾進了屋,徐七娘移過屏風擋在雲驚蟄的床前,洛乾則被明承衷帶到屋中央的蒲團上坐下。
明守在明承衷的攙扶下坐到洛乾對面的蒲團,渾濁的雙眼定定地望著他。
昏暗的房間裡忽然有了光。大家都沉默著,卻又自得其所。似乎早就商量好今天的一切,以便於有條不紊展開生死之間的救贖。
除了噤若寒蟬又不敢打盹的洛乾,他只能默默注視他們的行為並任由其擺佈。
總不可能做出臨陣脫逃的幼稚舉動。
年輕的弟子負責搬運法器佈置在洛乾與明守周圍,蘇醫門惟一的婦人坐在屏風後密切關注著雲驚蟄的狀況。
明承衷將八座形態各異的周天卦盤佈置好之後,明守捧在手心的八顆紅靈石恰好煉製完成。老者一揮掌,將所有紅靈石震開向八個方位分散,穩穩落入掛盤的凹槽中心。
這時從小石潭打水的明霜氣喘吁吁跑回來,明承衷給他開了門,兩人並沒有多餘的交流。
木桶裡的水一半放在木盆裡,餘下的由徐七娘提進去給雲驚蟄擦洗。
洛乾趁機稍微活動下身體,盤坐的雙腿上傳來陣陣痠麻感。才動了動腳趾頭,他便感到一道如炬的目光由對面傳來。
明守扭頭對明霜說道:“把他打暈。”
“好勒!”
看著喜上眉梢的明霜掄起袖子朝他走來,洛乾口中有萬千言語,又如同被點了啞穴一般說不出口。
他不由在心底感嘆,重溪鎮的人們以為明家的藥鋪樂善好施菩薩心腸,誰知道他們就是隱居避仇的蘇醫門。菩薩心腸是對外的,輪到洛乾真正進了蘇醫門,他既有種被算計的感覺又總不覺得被當成人一樣看待。
被明霜打暈後的洛乾未了解到取出黃泉燈的全過程,他的靈魂在虛空中游蕩的時間彷彿有幾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