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並不大,淋過的草坡溼漉漉的。附近找不到什麼吃的,三人分食了最後一塊燒餅,一塊巴掌大的餅。
像劉菜根這樣的胖子吃起來是完全沒感覺的。不過面對抬頭望不到頂的高山,他毅然決然堅持揹著洛乾攀上去。
這時候的洛乾完全使不出往上爬的力,只能將希望寄託在劉菜根壯實的身板上。雲驚蟄則在前面給他們開路。前段坡是鬆軟的泥土,既容易打滑,也方便打坑。
芒鞋一雙,破舊不堪。此時應付這種滑坡,反而凸顯出優勢。前面的雲驚蟄拄著捨生劍都時不時打滑,對比出劉菜根舊草鞋的穩妥。
太陽一點點向西挪,始終以淡漠的姿態注視著一點點向上爬的身影。當天地間收攏最後一絲陽光,他們如願登上山頂。
殘月掛在樹梢,像眼睛。
洛乾躺在草地上看著,他聽見劉菜根說,遠處有燈火,有炊煙。
“那就是竹林宗吧,我好像聽見他們誦讀的聲音。”
“只可惜已經晚了,下山路也不安全。”
“休息一晚,劉大哥,我們輪流守夜吧。”
那就是竹林宗啊。他不知該如何報答劉菜根,報答雲驚蟄。
“不錯!”劉菜根拔根草銜在嘴上,看了看一直沉默著的洛乾,“洛老弟,感覺怎麼樣?”
“挺……咳咳咳……”他是覺得挺好,就是喘氣有點困難。
在山頂窩了一夜,三人果不其然全都惹上寒氣。下山擤了一路的鼻子,不知不覺就擤出了默契感。
離那人煙之地越近,劉菜根就越發振奮。迎著清晨薄霧,托起洛乾無力的軀體,對叢林清了清嗓子,長嘯一聲便唱起了家鄉的民歌:
“阿郎赫呢哪,阿郎赫呢哪,滔滔黃河又寬又長,抖抖沙子堆村莊;黃滴土黃滴婆娘,俺家掛著千萬張網……”
他唱的是幼時大河邊上的小村莊,走的是紅黃交織的闊葉林。不過誰知道他此刻眼裡看到的其實就是大河邊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年邁父母呢?
穿過落葉紛飛,涉過枯黃草地。三人終於站在一塊刻著“竹林宗”三個大字的石碑前。
洛乾那緊抓著劉菜根的手狂喜一般地顫抖起來——等來了竹林宗,等來了接見他們的弟子。
經過石碑之後,劉菜根想起了眉來眼去好長時間的點香閣小花姑娘。竹林宗的弟子從書信上了解一切之後,直接將他們帶去後山的瓊玉池。
世人只知道竹林宗藏有一座瓊玉池,百病消解了煩憂。卻鮮有人能抵達竹林宗。洛乾曾經聽聞過,當時只道是仙人之樂。
如今漫山紅遍秋意濃,他正在前往享受仙人之樂的路上,只因自己身遭反噬而命不久矣。
前頭帶路的青衣少年並不樂於同他們搭話,與這三個破落乞兒對視都覺得是種侮辱。少年怎知三人經歷了怎樣的磨難才到達這裡呢,出生於竹林宗的弟子都不曾外出過。
山巔一片雲霧繚繞,這裡便是瓊玉池的所在。靠近那座池,撲面的熱氣令眾人感受如沐春風。
青衣少年一言不發,獨自過去鼓搗起池邊的法器,壓根不去管那三個樂開花的傢伙。她甚至覺得有些厭惡,難道今日真要讓那個全身髒兮兮的男子進來泡池子麼?雖說瓊玉池是活水,很快便能自淨。
原計劃和姐妹一起來這泡澡的她,只好另外打算懇求師姐遷讓另一座瓊玉池。
佈置好陣法底座後,她衝那邊沒好氣地喊了句:“喂!過來,有病的,跳進去;另外留一個,坐在這裡。”
有病的……洛乾努力保持著微笑,他確實是有病的,不能生氣。同時他也有些驚訝,等那少年開口才知道是個女孩。看上去應該比雲驚蟄大幾歲,打扮的儼然是個清秀男弟子。
他不知竹林宗不論男女統一衣著,更不知這裡對男女之辨的輕視。心裡頭納悶小會,就依言伸進池子裡——他總不能當著別人面脫衣服。
可那竹林宗的弟子瞧他這樣,面上惱得很,甚至擰起一雙秀眉,而後叉腰指著雲驚蟄命令她坐到腳邊的陣法裡。
這是引靈陣的圓形底座,外圈四個方位分別插著四個神態各異的小龍頭。看到雲驚蟄盤坐在上面,女弟子把香爐端過來並點了三根香。
溫暖的池水泡的人懨懨欲睡,水霧迷眼,洛乾隱約聽到那女弟子尖著聲音在跟雲驚蟄交待什麼。就在他快要瞌睡過去時,就聽到女弟子大聲呵斥:“脫衣服啊!”
洛乾傻楞的表情逗得其餘人憋笑,女弟子卻是攆著劉菜根下山了。盤坐在圓座上的雲驚蟄轉過去背對他,“洛哥哥,把衣服脫了放上面吧,我不看你。”
她如何說看不看其實沒必要,畢竟曾經是看過的。只是當著洛乾的面再去看,不經世事的小丫頭也會難堪。慢慢靜下心來,她便開始按著那位女弟子的叮囑啟動法陣。
世人皆傳瓊玉池有萬年靈氣消解疾苦,其實不識廬山真面目的他們並不知道竹林宗的瓊玉池還需要專屬引靈陣的催動。法陣必須由修為高強之人開啟,匯聚四方天地遊離靈氣引導瓊玉池藥靈除人體陰邪之氣。
外界的宗派不是沒有想過也打造一座“瓊玉池”,然而大部分在認識到弊端之後就打退堂鼓——即引靈陣給啟陣人帶來的傷害。
女弟子跟雲驚蟄交待的言簡意賅,她不過是點點頭,清楚後果之後她的內心沒有一絲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