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雲,近來我有些煩惱啊!”
聽著蔡邕的話,樊陵沒想到自己反而成了被請教的一方。
不過他想來,自己若是能夠為蔡邕解惑,那讓蔡邕為他寫頌文的事不就板上釘釘了嘛!樊陵當即應道:“伯喈不妨說說,若是我能替你分憂,一定知無不言。”
蔡邕遂將自己的煩惱說與了樊陵聽:“道為本,技為末,聖人之道為大道,百工之學為小道。然這些年以我之見,陛下愈發重視百工之學,而百工之學的確取得了無人可以否認的成果!”
樊陵:???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在蔡邕心中的地位這麼高,竟然跟他討論起這麼一個和朝政息息相關又很高屋建瓴的學術性問題。
但他不知道呀!
他這幾年滿腦子都是天下的水文,思考的都是怎麼修建溝渠更合理,如今讓他去研究這高大上的理論——在下做不到哇!
蔡邕見樊陵一時沒能找出答案,也不算失望,因為他也沒找到答案。
樊陵則問道:“伯喈因何想到這個問題?”
蔡邕答道:“起初,陛下讓我兼管鴻都門學,那時,我還擔心鴻都門學的奸佞小人蠱惑陛下。但後來,鴻都門學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我親眼見證了這些,明白鴻都門學需要進一步擴招諸生……但……德雲聽說了嗎?陛下有意在郡國設立醫官,並在郡國學校設立醫學生,以彌補郡國良醫不足之憂。”
“伯喈擔心的是,一旦以高官厚祿誘之,鴻都門學諸生中會多些居心叵測的功利之徒?”
蔡邕應道:“鴻都門學諸生全都免除了賦稅徭役,住宿也由門學供應,雖然需要自備谷糧,但對於那些家境實在貧寒的,門學也會為其安排輕鬆些的做工,以免耽誤學業。”
“如此種種,我自不願意培養出滿心功利之人。”
樊陵聽了對蔡邕肅然起敬,他早就聽說蔡邕在當上太常後便對太學和鴻都門學十分用心,時人多稱讚之,如今看來,這份稱讚,蔡邕當得。
如此,他想要蔡邕為他寫頌文的心更加熱切了。
他的思緒也飛快地調動起來了。
只聽著蔡邕的擔憂,樊陵忽然想到了跟著他學習治水之道的黃祖。
——黃祖可以說是非常典型的功利之人,黃祖選擇跟著他的確是為了前途,這一點樊陵看得分明。因為他曾經為了前途做過這樣的事,所以他並未拒絕黃祖。
待將黃祖的情況介紹給蔡邕之後,樊陵得到了他預料中蔡邕的答案——“如此之人,吾不願教之。”
樊陵繼續說道:“然過去多次修建溝渠之時,黃公遠一直不避艱險,與修渠的百姓一同勞作,全然沒有尋常豪族子弟的矜持。若無他,我修建這十餘條溝渠不會如現在這般順利。”
然蔡邕仍固執己見道:“然如今他為了建功立業可以做到如此程度,焉知他日後不會走上歧途。”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樊陵等的就是蔡邕的這句話,“如今黃祖可有錯處?有功利之心亦不代表心術不正。只要天下有正氣,功利之輩同樣能用功利造福天下!”
“十常侍之畢嵐昔日如何?如今又如何?今天下所用之竹紙,皆有其功也!此可謂風氣使然。以我之見,伯喈思慮過度矣。”
蔡邕遲疑了,難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但樊陵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樊陵見到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當即加大了力度:“倘若我現在同伯喈說,當初我為京兆尹時修樊惠渠,心中全然是為了政績,並無一絲造福百姓之念,難道樊惠渠就會因此不對百姓有害了嗎?若伯喈當時知道吾心中所想,還會寫文以記之嗎?”
蔡邕遲疑了。
若是在方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但現在……
眼見著蔡邕陷入了沉思之中,樊陵沒有再打擾。
半晌之後,蔡邕忽然說道:“次君公曾在《禮記》中記曰——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其中之意,與我今日所慮,倒是頗為相合。”
“技是第一步,以技入道未嘗不可,吾焉能行揠苗助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