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砰的一下,竟有些激動,抓著靜好的手問,“靜好,是誰教你唱這支曲子的?”
靜好被我一抓,有些不知所以然道:“莫哥哥啊,他昨天回來了,見我不開心,就教我唱曲子呢。”
就是孩子們常常提起很是崇拜的莫公子?“他在哪兒?”
“他不住館裡,住在後山的小屋。”
“我想去看看,靜好,你能帶我去麼?”
靜好帶我去的地方不近不遠,穿過一片青綠嫋嫋的竹林,抬眼可見一座簡單樸實的小竹屋,外緣用竹籬圍著,沿著一條小碎石子道走進,屋前是一口天井,還有一方用竹子撐起來的支架,爬滿了密密青青的蔓藤,結了幾個胡瓜,扁圓青脆,十分喜人。
泠兒很快踩上屋前的短短的木梯,徑直進去了。
我忽然有了些怯意,望而止步,他還記得我麼,還認得我麼?
坐著、站著、蹲著,竹屋裡滿是小孩子。只聞得一道溫潤的聲音在屋內環繞,仔細一聽,才知道他在講戰國時蘇秦變賣家產,在外東奔西跑,什麼也沒做成,一身潦倒落魄地回到家裡受家人冷遇後,發奮讀書,鑽研周書陰符,學有所成後,重新出遊,遊說六國合縱抗秦,任六國相,最終榮歸故里的故事。
一些孩子聽了表示以後也要做像蘇秦那樣攪動風雲、權柄六國的大人物,只聽得屋內那人輕輕道:“蘇秦確實有值得我們學習和敬佩之處,但你們有沒有想過,蘇秦為個人功業,一己私慾,鼓動齊國進攻其他國家,挑動戰爭,置天下民生於不顧,甚至陷百姓於水火,又該怎麼看?”
方才那些崇拜嚮往蘇秦的孩子一時間默然,又聽他道:“其實在那個崇尚權詐謀利的時代,蘇秦這樣做也是情有可原。我們都想當人上人,都想要富貴權柄。我不求你們以後處事都以救國救民為出發點,那樣未免太過理想化,但我不希望你們為了追求權力而不擇手段,為禍民生,變得面目全非。在這個動盪的年代,人人都已習慣陰謀算計,想要保持一顆善良的心太難了。在名利場之中,別人落難時不去踩上一腳就已經算是善良了,善良反而被人們所歧視,不屑為之。但我希望你們不管以後處於何種境地,都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要被權欲迷了心,忘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
幾個孩子聽了方知自己陷入了對功名權力的過度崇拜,定下心道:“莫哥哥,你放心吧,我們一定記住你說的話,絕對不會丟掉作為人的善良品質。”
聽了孩子們的保證,他又加了幾句,“不過,善良也要有原則。分清善惡,不可對惡人善良。有時,濫施善良,也會變成一種罪惡。”
等他講完,靜好才注意到,我還站在屋外,沒有進來,向我招手道:“青薔姐姐,進來啊,你還站在外面幹什麼!”
屋內一大把目光紛紛投過來,我心一橫,踩上木梯,走進屋子,轉向那個人。他青衫墨髮,眉目清雋,一如初見。
他清朗的目光微微一凝,含笑,“蕭姑娘,許久不見了。”
我亦回聲,聲音輕微得像一片白梅落地,“是啊,許久不見。你,還好麼?”
——
孩子們都散了,我卻還待在屋內,沒有走。我問他:“你姓莫,能告訴我你的真名麼?”
他的目光清淡如雪,沒有說話。
我下了決心,清亮的目光大膽地直視他,“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姓蕭,蕭青薔。蕭何的蕭,青鸞的青,薔薇的薔。你呢?”
我固執地看著他,執意要一個答案,他終於道:“莫子憂。莫愁的莫,墨子的子,無憂的憂。”
莫子憂,我在心裡慢慢念著這三個字,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
屋內有孩子們留下的鞋泥印,莫子憂對我道:“你先坐著,我收拾一下。”
他說著拿出掃帚,清掃屋子,又拿著抹布,把桌子擦拭乾淨。
我怔怔地看著他掃地擦桌,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這樣一個男子,若是娶了親,必定是一個顧家的好丈夫吧。
待他做完這一切,我道:“我聽孩子們說了很多你的事,沒想到他們口中熱心腸、仗義疏財、智計百出、神一樣存在的莫哥哥是你。”
莫子憂道:“我昨日回來,聽一個小姑娘說,她是被一位青薔姐姐送來的,我就猜到是你了。”
我看著他髮梢上的一抹天光,輕聲感慨,“沒想到我還會在這裡見到你,我還以為這輩子我們都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莫子憂飄忽的聲音在我的頭頂上輕響,“我也沒想到,這麼多年,我奔走各地,見到很多人,總是聚了就散了,很少再有交集。”
我仰頭看他,“見到我,你很驚訝?”
他笑顏淡淡如一株素竹,“是很驚訝,不過,也很高興。”
一霎間,我的心上驀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唇邊不知怎的就泛出了一朵花,像是日光下最明豔的薔薇。
為了抑制我臉上太過明顯的笑意,我清清嗓子道:“你一個人要照顧這麼多孩子,在外奔走,一定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