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驍揚清越般的身姿邁進殿內,朝地上殿前失儀昏厥過去的皇后慕容悠悠瞥了一眼,又忙的屈膝對著明黃龍椅上的宇文凌雍叩拜:“陛下聖安!”
面上雖端的是清淡寡然,竇驍揚心下不覺在腹惻起來,這慕容悠悠貴為一國之後,平日裡素有端賴柔嘉,溫文賢良之美譽,無論哪次見她都是一副穩重自持的姿態,怎的今兒這般不識體統?且不說她那不修邊幅的修容,便是她那似蒲柳一樣臥在大殿之上的儀態也說不過去!
難不成那封惹的北皇震怒的密令與她有關?又或者與她相干的人和事有關?
竇驍揚眉頭微皺。
宇文凌雍犀利的目光朝昏然半醒的慕容悠悠掃了掃,不覺淡然的拂手,“竇大將軍請起。”
竇驍揚伏腰起身。
“好生扶皇后回去。”宇文凌雍不耐煩的擺手,眼角的厲色不覺又重了幾分。
著鴉灰色錦衫的嬤嬤身子抖的厲害,應了聲是,便小心翼翼的挽著慕容悠悠略顯豐腴的身子,往西邊的赤紅珠玉捲簾門行去,慕容悠悠淚痕斑駁的把頭擱在那嬤嬤的肩頭,一雙美目卻緊緊的睨著殿中央那道修岸頎長的身影。
只一瞬便陷入了沉思。
“娘娘,當心腳下。”那嬤嬤顫著嗓子提醒慕容悠悠邁腿跨朱漆門檻,額上的冷汗直冒,好似身後有雙犀利的眼神在盯著似的,如芒刺在背。不肖想她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就摔倒在地。穩了穩身子,那嬤嬤甚是艱難的雙手並用的攙扶著慕容悠悠。
“皇后這幾日身子不適,就別會見外客了。下月初五是太后的冥辰,皇后素來賢惠孝義,倘或得了閒,便去永壽殿替太后誦誦經吧!”宇文凌雍走下高臺旁的碧玉丹樨,一雙眸子卻格外的冷凝起來。
慕容悠悠腳下一滯,抿了下灰白的唇瓣,片刻便屈膝回道:“臣妾謹遵聖上旨意。”她心下無比的清透,聖上說的外客,想必是指她的父親慕容國公爺吧!
玉色的面龐微緊,扯了裙裾一角,慕容悠悠靠在楚嬤嬤身上出去。
目送著皇后離了殿,竇驍揚亦毫不避諱的問詢起來:“不瞞聖上,汪大監在來的路上已經告知了臣下,那密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宇文凌雍額面發黑,俯手一順,把八龍團雲紋朱案上的一封泛黃信函扔給竇驍揚。
雙手接過,竇驍揚穩著心思去看。
越看到最後,他一口銀牙差點咬碎了去,“慕容靖宇竟這般腌臢麼?那可是給蜀江數十萬災民救命的銀子,虧的他敢一己私用中飽私囊!”
潤了潤聲,竇驍揚又沉聲道:“那賑災的款不是撥到了蜀江錦州一帶的戶部了麼?怎的週週轉轉就到了他慕容靖宇的腰包?且這封密令又是何人送來的?他又是從哪得知這些個訊息的?”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竇驍揚篤著心思便暢所欲言起來。
宇文凌雍沉眉頷首,“這封密令是如何到了朕的跟前,這其中的緣故朕已經著人在查了。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封密令送進宮,而且還是送到朕的眼皮子底下,想來那送密令之人是個高人!反正不管那人的目的為何,總歸那慕容靖宇是乾淨不到哪去的!”
伸手接過汪德聖遞上的蟠龍戲珠墨瓷茶盞,宇文凌雍在竇驍揚身側的八爪宮椅上坐下,“既然慕容靖宇不乾淨,想必他手下的那些爪窪也是泥裡混過的,御史臺、尚書檯、中書令,戶部,這些終歸都是要嚴查,細查。”說道最後,宇文凌雍禁不住的氣的大咳,掌心裡的茶碗一歪,有好些熱茶潑了出來,把他手背燙的通紅一片。
“哎呦!萬歲爺,您當心啊!”一旁的汪德聖趕忙從小太監手裡接過細絹軟錦布,跪著身子便上前替宇文凌雍拭著手背上的水嘖。
“聖上,您沒事吧?”把心中的疑惑放到一邊,竇驍揚也趕步湊到宇文凌雍跟前檢視他手背上的傷勢,“可否要宣個太醫瞧瞧?”
不知為何,竇驍揚心下雖對這北皇有怨懟,怪他不早些應承自己與那少女的婚事,但看著北皇受傷,竇驍揚也著實拋不開眼去。
總覺得他們之間有某種意不明的連繫。
好似有兩根有力的繩索沒有由來的把自己和這北皇扭到了一處兒。
細細想來,竇驍揚委實被自己的想法駭了一驚。
見竇驍揚俊眉擰起,宇文凌雍難得的笑著擺手:“朕又是不是瓷娃娃,這點小傷請什麼太醫!”從汪德聖手上接過白絹細布敷在紅腫的手背,宇文凌雍挑眉看竇驍揚,“御史臺的郭子恩、尚書檯的餘錢貴、中書令的黃柄儀以及新上任的戶部尚書鄭秋和,哪一個不是他慕容靖宇的走卒!敢情慕容靖宇真以為朕是瞎子聾子麼?”
心下一凜,竇驍揚側身坐到了宇文凌雍下手邊的宮椅子上,沉吟了數秒,他朗聲撫指道:“既然聖上既已知道慕容靖宇結黨營私,那為何不尋個機會將他們一一發落?”看宇文凌雍深沉晦暗的面色,竇驍揚默著嗓子驚歎,“難道聖上是想先任其發展,然後再一網打盡?”
宇文凌雍垂眸不語,只低頭去看茶碗裡絳色的茶汁。
天色漸漸昏暗,大殿鑾金廊廡已上了絹花的宮燈,一排排橙黃的光亮把大殿內內外外對映的如同白晝,但此時立在漆柱下鸞鳥展翅大插屏旁的宇文凌雍卻是一臉的晦暗。
竇驍揚神色不改,束著雙手行上去叫喚,“聖上....”
要說這北皇的脾性,他真真是猜不透,話說到半截,他又突然止住,這裡頭到底是何籌謀?
抬手拍了拍竇驍揚寬厚的脊背,宇文凌雍抿嘴冷笑,“慕容靖宇一黨暫且讓他們肆意一段時日,總歸他們的一舉一動有紅心門替朕看著,等事兒鬧大了,到了民聲激憤之時便是那慕容靖宇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