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開封城外的上源驛,李史魚仍然心緒不平。本來還要跟方清談談條件,結果被李惟誠這麼一攪和,什麼都談不下去了。
驛站安排的屋舍內,桌案上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李史魚摸著下巴上的白鬍須,雙目直視李惟誠。
直到他看到對方臉上並無愧疚之色,這才長嘆一聲道:“你難道不知道你是庶子嗎?大帥即便是讓位,也不可能由你掌控軍權呀?你為何要滿口答應下來?”
“這些事情都無所謂,反正李某已經打算將來在汴州任職,不會染指軍權。至於父親要把軍權交給誰,李某並不關心,更不會干涉。”
李惟誠面色坦然說道,似乎早就下定了決心。
二人面對面坐著,臉上的表情都比較嚴肅。
聽到李惟誠的話,李史魚這才鬆了口氣。只要不是子嗣奪權,家族內鬥就好,他現在倒是可以聽聽李惟誠有什麼話想說。
“願聞其詳。”
李史魚正色說道。
“李長史並未在汴州居住,所以不知道這裡的情況。汴州無比富庶,汴州朝廷更是管轄數十個州,並且不久前還攻克了襄陽,改朝換代已經是鐵板釘釘。
即便一個州養一千精兵,方清也能輕輕鬆鬆拉起一支數萬人的百戰精銳,財力一點也不吃緊。
待擊敗吐蕃人以後,方清便要登基稱帝了。這個時候,如果某個人手中有兵權,還出鎮地方,又不是方清的親信。
那豈不是要被第一批清算?何苦等到那一天呢?”
李惟誠反問道。
聽完這番話,李史魚沉默了,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政治小白。事實上,現在汴州朝廷改朝換代的趨勢已經是誰都看得到,只是不知道什麼時間舉事。
新朝代開篇,與舊朝代苟延殘喘,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人們的選擇也是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舊朝代苟延殘喘,那麼作為一方割據勢力,表面臣服於中央,私底下則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進可以拓展地盤,退可以偏安一隅。父位傳子,如同國中之國。
但是新朝開局,則必定會收拾地方武裝,重新建立州縣二級統治。
這樣一來,地方軍閥就沒有閃轉騰挪的空間了。要麼反抗中央舉兵造反,要麼黯然離場。
等到那個時候,李寶臣一家必定會被當做反面典型,最後成為新朝權貴們爭搶的戰功!
反倒是不如現在就“功成身退”,藉著吐蕃入侵的機會,順勢從高位退下來。以後就算摔倒,也不至於摔死。
一個軍閥失去了軍隊控制權,很多時候並不完全是壞事。
一方面雖然失去影響朝局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卻也不會被人當做靶子射箭了呀!
“你是說,與其將來被清算,不如現在姿態低一點,讓朝廷安排退路。
是這個意思吧?”
李史魚沉聲問道。
李惟嶽點點頭,他心裡很清楚,李史魚有智慧有才能,根本不需要說那麼多,對方一定明白的。
“你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李某感覺有負大帥所託。”
李史魚嘆息一聲,不再爭辯。
形勢比人強,況且吐蕃軍前鋒,已經到了渭州。雖然寶臣大帥在渭州以西的鳥鼠山大敗吐蕃軍,但是吐蕃人兵力雄厚,即便是敗了一陣,也未傷根基。
下一步,吐蕃人極有可能繞過渭源,直撲涇川,從涇川進入關中,等同於繞過了鳳翔府的防區!
其間李寶臣所面臨的風險極大,而且不可控。畢竟,那已經是李抱玉的地頭了,寶臣大帥鞭長莫及。如果李抱玉面對吐蕃人直接送了,甚至投降對方,那樂子就大了。
而李寶臣投靠汴州,便有方清和汴州朝廷為他託底。他們還是有實力跟吐蕃人掰掰手腕的。
將來再慘,李寶臣也可以來汴州做個富家翁。總好過死在吐蕃人的刀鋒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