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終於到了,這是唐代最具特色的節日,也是最隆重的節日,沒有之一。
開封城外的運河邊,以及如今已然像模像樣的汴梁城內,夜幕被千萬盞燈火點燃。
到處都是負責維持秩序的開封府衙役,滿城百姓皆簪花佩錦,衣袂如雲湧向以汴州皇宮為核心的燈會現場。
沿著運河的街道與樓閣,皆垂下七寶流蘇,簷角懸著鏤空銀燻球,溢位沉水香的青煙與燭火繚繞成霧。
就連河邊的柳枝,也纏滿茜色紗燈,將銀鏡一般的冰面,染成了胭脂色。
如今的汴州,有錢人很多,財大氣粗的人也很多。
這些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仿照過往盛唐的慶典罷了,根本就是灑灑水而已,算不得什麼。
官家只是說“隨便搞搞”,所以也用不著太費心。如果官家說要“大搞特搞”,那就得不計工本的玩了。
汴梁城中心的皇城正門前,立起了一座十丈高的輪燈,骨架乃是木製,材料很是一般,但紮成了九層浮屠塔狀。
每層懸掛著紙做的花燈,數量多到數不清,焰光澄澈如星辰隕落人間。
燈輪下層綴滿了綠色琉璃製成的寶相花,又輕又薄,夜風掠過時,簌簌翻飛如天女散花一般。
鬼知道工匠是怎麼把平淡無奇,總是作為明器給死人用的玩意,做得這般好看的。
商賈們集資出錢請的樂師,在燈輪四周奏起龜茲樂。戴崑崙奴面具的舞者踩著鼓點旋身,腰間銅鈴與琵琶聲碎玉般濺落。
唯一不和諧的,是燈輪四周掛滿了橫幅,上面全是店鋪的名字,頗有些方重勇前世小廣告的姿態,充滿了銅臭之味。
那場景有點像是一群仙女在池子裡洗澡,美豔之色不可勝收的時候,有個孩童往池子裡尿尿。
很煞風景。
汴梁城內的集市也有千燈競放,某個綢緞莊門前盤著三丈長的青龍燈。
龍鱗以琉璃薄片鑲嵌,龍睛則是嵌著波斯商人獻來的夜明珠;
胭脂鋪掛起二十四盞美人燈,素紗燈面繪著不知名貴婦人的遊春圖,燭影搖紅時,畫中馬匹竟似在紗幔間緩轡而行。
最神奇的是大相國寺前的十二連枝燈樹,每根銅枝末端垂著走馬宮燈,燈屏糊著半透明的吳綃,映出鏤空金箔剪的飛天神女,隨著熱氣蒸騰徐徐旋轉,恍如壁畫飛天破壁而出。
皇城的朱雀門城樓之上,李偒看著城下的一切,雙目一行清淚忍不住流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是淚流滿面。
當年長安的上元夜,大概也就這樣了吧!剛才他的思緒好像穿越回了二十年前,那時候他還年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就好像今夜的汴梁城,是那麼的美好,如同人間仙境,所有的煩惱與憂愁,都不需要去考慮。
可惜了。
今夜子時一過,殺戮就會開始。
他在向上天祈禱自己會贏。只要方清一死,一切皆有可能!
“都準備好了麼?”
李偒回過頭,看著一旁不說話的霍仙鳴詢問道。
“回陛下,都準備好了。”
霍仙鳴心中暗暗叫苦,硬著頭皮說道。
那支隊伍確實還在,只不過所有人都被忠於方清的退伍老卒給頂替了。
果然,李偒有些疑惑的問道:“朕聽聞那個陳延宗身手了得,怎麼會踩到薄冰上,落水淹死了?”
“陛下,善水者溺於水,自古如此。陳延宗自恃身手了得,獨自去河面取水,才有此劫難。”
霍仙鳴腦子轉得飛快,立刻想了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
李偒點點頭,反正這一支隊伍,只是用來吸引汴州守軍注意力的,他的後手另有其人。方清在汴州大刀闊斧的改革,不知道多少利益大損的本地豪強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