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寒冷刺骨。
高大巍峨的蒲州城城頭,幾個士卒組成一隊,從簽押房外巡視而過,不敢打擾正在裡面議事的主將馬璘與副將孫正直。
自從孫正直帶兵從軹關撤回後,蒲州城內的氣氛就變得極為緊張。
外面緊,裡面更緊!入城的口令一天換兩次,那架勢跟被圍城已然沒什麼兩樣了。
此時此刻,銅壺滴漏的聲響在簽押房內格外清晰。
馬璘用匕首挑開鎏金銅匣的魚膠封蠟,一股檀香的氣味突然瀰漫開來,這是李寶臣慣用的薰香,滿是道家的氣息。
李寶臣雖然不修仙了,但是修道時養成的習慣,卻一點都沒變。
“自接令起,三日內蒲州防禦使馬璘率本部兵馬返回長安,不得有誤……”
他舉著油燈,一字一句細看調兵令上的字跡,面色微變,右手指節無意識叩擊著桌案。
當他還是斥候時,就有這樣的怪癖,多少年了也改不過來。只要一緊張,就控制不住敲手指。
副將孫志直突然按住軍令:“馬將軍,印信為真,但軍令是不是真,那就不好說了。“
他話中有話,鐵護腕擦過絹帛,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很是粗魯。
調兵令右下角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印”與尋常硃砂印色截然不同,只不過,這不僅不是“假的”,反而正是李寶臣的專屬。道家煉丹時的某種殘渣,將其搗碎後製成的特殊顏料,只有李寶臣在用。
換言之,這道軍令絕對是李寶臣下達的。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令人膽戰心驚!
馬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抓起軍令想將其撕碎,又頹然將這道軍令放在桌案上,長嘆一聲。
“馬將軍,不必多想,這必定是李寶臣繞過朝廷所下軍令。”
孫志直斬釘截鐵道。
他又從懷中掏出另外一份軍令,將其攤開放在桌案上說道:“馬將軍,韋相公說讓我們帶兵去太原,不要返回長安。我們究竟是聽韋堅的,還是聽李寶臣的?”
馬璘沉默不語,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現在的世道,天子不像天子,藩鎮不像藩鎮,朝廷不像朝廷,他們這樣當兵吃糧的,已經不知道該聽誰的軍令才好。
兩道截然不同的軍令擺在面前,總要選一個執行。
城頭忽然傳來戍卒的梆子聲。
馬璘推開簡陋的木窗,看到護城河對岸,隱約有零星火把遊移。夜風裹來河水的腥氣,其間似乎夾雜著細微的盔甲碰撞聲,或許有什麼人在暗處移動,也未可知。
那大概是李寶臣的親信兵馬,在監視蒲州守軍的動向。
大部隊行軍緩慢,從洛陽出發回長安,抵達蒲州並不順路。但李寶臣派出一小部分精騎監視蒲州這邊的動靜,一點也不麻煩。
李寶臣數十年行軍生涯,這些基操他還是很熟練的,馬璘一點也不敢小看這位幽州邊鎮起家的大佬。
當然了,那些也都可能是馬璘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嚇自己。
“取我的金魚符來。”
馬璘突然轉身道:“點齊一百親兵,馬某一個時辰後出南門。”他的手按在橫刀吞口處,刀鞘上的鎏金纏枝紋深深嵌入掌心,手指都捏得發白。
“本將軍親自去一趟華州,在華州覆命,看看李史魚怎麼說。”
馬璘咬了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