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殘陽如同一灘凝固的鮮血,將整個小鎮染得詭異而陰森。鎮郊的桃林在風中搖曳,像是一片血色的海洋,枝頭新綻的花苞竟生著人面紋,那些人面五官扭曲,彷彿在無聲地吶喊,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地面蜿蜒出《飼靈契》的殘章,硃砂般的顏色在昏暗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林河殘魂凝成的螢火,如同綠色的精靈,圍繞著蘇淺淺上下翻飛。在那柔和的光暈之中,一幅碎裂的星圖緩緩浮現。“阿顏在借桃瘴養魘……這些不是尋常怨魂,是飼靈人的心魔所化!”林河那縹緲虛幻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在蘇淺淺耳邊幽幽響起。
話音剛落,東郊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地面出現一道巨大的地裂,一條青銅巨掌從地裂中伸出,掌心紋路竟是放大的驚蟄碑文。這隻巨掌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彷彿來自遙遠的時空。燼兒赤足踏過焦土,饕餮紋從他的脖頸迅速爬上臉頰。“孃親,地下有東西在啃食爹爹的命牌!”孩童拽著蘇淺淺的袖角,眼神中充滿了焦急。
蘇淺淺眉頭緊皺,跟著燼兒深入裂隙。地脈深處,一座龍骨祭壇赫然映入眼簾。九根龍脊倒插成陣,每根骨刺上都釘著林河的往世身。那些殘破的魂魄被蜃氣凝成的鎖鏈穿透,痛苦地掙扎著,正化作桃瘴的養分。
“師姐來得正好……”阿顏的聲音從祭壇中央傳來,一條巨大的龍尾掃過,三百面水鏡在空氣中緩緩浮現。鏡中映著不同往世的蘇淺淺:有的執劍剜出林河心臟,眼神中透著決絕;有的將驚蟄碑刺入他靈竅,動作毫不猶豫;最中央的鏡面裡,少女正把桃種埋進嬰孩屍身的心口,畫面讓人毛骨悚然。“這些可不是幻象。”龍女指尖輕叩鏡面,發出清脆的聲響,“是你輪迴千世造下的孽債。”
祭壇突然劇烈翻轉,底部盤根錯節的桃根露了出來。那些根系纏著的不是泥土,而是無數青銅匣,每個匣中都鎖著段被剪裁的記憶。蘇淺淺手持黑玉刀,刀身閃爍著冷冽的寒光。她揮刀劈開最古舊的匣子,只見其中沉睡著枚龍鱗,鱗片上映著三百年前的雨夜:青衫少年跪在歸墟海眼,正將自己的脊骨煉成鎖鏈。驚蟄碑碎片刺入他肩胛時,金血順著碑文淌成溪流,溪中浮著蘇淺淺被剝離的七情。
“當年你為擋天罰自封五感……”阿顏的龍爪悄無聲息地按上她後心,“師兄便以魂飼蜃,為你造出這三千蜃墟!”
燼兒突然臉色蒼白,嘔出一口金血,血珠落地凝成往生陣。孩童瞳中饕餮紋裂成星河,小手毫不猶豫地插入祭壇中央的龍卵:“爹爹在這裡!”卵殼炸裂的剎那,十萬道鎖鏈自地脈竄出,如同一條條猙獰的毒蛇,將蘇淺淺拖向陣眼。林河殘魂凝成的螢火突然暴漲,在虛空勾出血色契文:【以吾永世寂滅,換卿剎那清明】。
桃木劍在熊熊烈焰中自焚,林河最後的留影在火光中緩緩浮現。青年虛影伸出手,輕輕撫過蘇淺淺眉心血印,指尖星屑快速凝聚,眨眼間凝成匕首。“蜃龍胎以執念為食……唯有斬盡你我痴妄……”他突然引刀刺入自己心口,金血如泉湧般噴濺而出,“方能破這死局!”
阿顏的尖叫化作龍吟,震得地動山搖,祭壇九根龍脊應聲崩斷。蘇淺淺在血雨中終於看清了真相——所謂蜃龍胎,不過是她當年被剝離的惡魄。龍骨纏著的也不是林河魂魄,而是他用自己的情絲捏出的替身傀儡。
“原來你早知這是騙局……”她引魂火點燃桃根,烈焰中浮現出往世畫面:林河跪在蜃墟刻碑,每鑿一下便嘔一口金血,臉上卻帶著堅定的神色;青年被困光陰長河,被無數個“蘇淺淺”貫穿心口,卻始終沒有放棄;垂暮老者抱著酒罈獨酌,將畢生修為凝成桃種,眼神中滿是眷戀。
燼兒在火中重化人形,饕餮紋褪成眉間硃砂。孩童伸手拽出龍卵核心的琉璃珠,珠中沉睡著林河最後一縷命魂:“爹爹說,這顆珠子叫‘歸墟淚’……”
龍骨祭壇崩塌的轟鳴聲響徹天地,蘇淺淺捏碎琉璃珠。歸墟海虛影自裂縫中洶湧湧出,浪潮裹著十萬青銅匣浮空。每個匣蓋同時開啟,飛出一片帶血的桃瓣——那是林河輪迴千世剜心的見證。
“以情為墨,以骨為箋……”她並指劃破眉心,血珠混著歸墟水在虛空書寫。往世《飼靈契》的殘章遇血重燃,凝成新的碑文:【三千蜃景燼,一諾山河新】。阿顏的龍鱗在碑文輝光中紛紛剝落,露出內裡腐爛的桃木軀幹:“不可能……你怎會悟透飼靈真諦……”
“飼靈飼的從來不是旁人。”蘇淺淺引碑文鎮入地脈,眼神中透著堅定,“是寧墮無間也不放手的痴念!”
蜃氣在晨光中漸漸消散,坍塌的祭壇處生出一株琉璃桃樹。根系纏著往世命牌,花蕊裹著熟睡的燼兒,樹幹流淌的金血凝成林河的模樣:“這次,換我守著你……”
三年後的驚蟄夜,七貓鎮落了場金雪。雪花如同金色的羽毛,紛紛揚揚地飄落。賣酒娘子推開窗欞,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只見琉璃桃樹下浮著盞青銅燈,燈芯躍動的不是火焰,而是林河殘魂凝成的流螢,正繞著碑文翻飛作畫。
畫中青衫少年拎著酒壺,笑容滿面地在教垂髫孩童放紙鳶。孩童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手中的紙鳶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傘面忽沉,玄衣女子身影如鬼魅般掠過簷角,懷中嬰孩腕系青銅鈴,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
娘子追出店門,只見東郊桃林新墳前擺著壇醉仙釀,泥封處粘著褪色紙鳶。展開泛黃的翼面,赫然題著遒勁血書:
“天地為宴饗,
燼骨作席珍。
遙敬山河客,
共飲日月昏。”
琉璃樹無風自動,十萬桃瓣凝成蜃樓。鎮民皆見雲海中浮著三道身影——玄甲女子執劍鎮碑,英姿颯爽;青衫書生提燈引路,風度翩翩;中間蹦跳的孩童髮間彆著桃枝,活潑可愛。有老者顫巍巍地指著天空:“那盞燈……莫不是往生引魂燈?”
東方既白時,水晶碑舊址的新桃忽綻奇花。重瓣深處蜷著枚琉璃珠,隱約可見師徒三人對坐弈棋,簷角銅鈴蕩碎一地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