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認為,首先要端掉的,是那幾個證人的證詞。第一,要確認他們作了偽證並找出原因;第二,那天晚上指證龍小羽尾隨祝四萍進入工地的目擊者,也是龍小羽和祝四萍的老鄉,也是大雄手下的民工,這些人好像有預謀地串通在一起陷害龍小羽,至少老林有這樣的感覺。
老林說:“一定要找到那兩個‘目擊者’,要仔細向他們詢問那天晚上的情形,每一個細節都要讓他們詳盡地敘述一遍,看和龍小羽說的、和我們掌握的情況是否對得上號,有無前後矛盾之處,有無編造不實之處,如果能抓住一兩個破綻把這兩個目擊者‘斬於馬下’,這個案子的勝算就超過八成了。”
除了老林指示的這個突破口外,韓丁還找到了另一個疑點。他在控方的證據卷宗中,始終沒有找到對龍小羽那件外套的血跡鑑定報告,但鑑定的結果卻在各種材料中被反覆提到、被反覆引用。而在不同材料中提到鑑定報告時對報告的檔案編號和出處的記載竟然是不一致的,大多數材料,包括呈送檢察院的證據目錄中,引用和列明的都是“市公安局技偵處九八九○號血跡鑑定書”,但韓丁注意到,有一份材料在提到血跡時卻用了“平嶺公安學院刑事技術研究所血跡鑑定書”的字樣。韓丁經過細心比對,發現唯有這份材料,只是提到血跡鑑定,鑑定結論卻沒見下文。所以他先是懷疑,繼而假設:龍小羽外套上的血跡鑑定很可能先後出過兩份,而且結論截然不同。
韓丁想,他必須想辦法看到這兩份血跡鑑定的原始報告,看看這兩份報告究竟有什麼不同。
帶著理清的思路,帶著下一步調查取證的計劃,韓丁和羅晶晶一起,再次回到了平嶺。
他們依然住進了羅晶晶的同學程瑤家。
在去平嶺的路上,韓丁對羅晶晶表示,這次去平嶺,希望羅晶晶能和他住在一個屋裡。他說:“程瑤是知道咱倆現在的關係的,咱倆何必還要假裝正經分開睡呢?”對他的要求,羅晶晶想了一下才說:“還是分開睡吧,咱們還沒結婚呢,睡一起讓別人看了不太好,這畢竟是在別人家。”
韓丁有些不悅,但他也不想勉為其難,他沉默片刻,只是悶悶地問了句:“那你還想和我結婚嗎?”
這是一個過去他們常常說起但現在很少提及的話題,羅晶晶沒有馬上回答,她迴避了韓丁的注視,遲疑了一會兒才說:“當然,我不是答應過你嗎?”但韓丁能從那幾秒鐘的遲疑中,察覺到羅晶晶根本沒有談婚論嫁的心情。
韓丁也徹底想過,他愛羅晶晶,這一點是不會變的,但他絕不勉強她。不僅不在婚姻大事上勉強她,而且,她說分開住就分開住。是的,這是在別人家,可他們在北京自己的家裡又怎麼樣呢,他們在自己的家裡,睡在同一間屋子、同一張床上,雖不至於同床異夢,可也有點授受不親,像一對兄妹似的,只有互相的關心愛護,沒有往日的纏綿激情。自從龍小羽出現之後,他們基本上就沒有做過那事。
這次他們到了平嶺,就和上次他們去紹興一樣,凡是不認識羅晶晶的地方,韓丁就把她帶上,讓她一起參與調查,對外稱是他的助理。韓丁發現讓羅晶晶參與調查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無形中加深了羅晶晶對他的理解,韓丁進而推論,加深了理解也就能加深彼此的感情。他讓羅晶晶看到,他為了龍小羽的這條性命,多麼一絲不苟,多麼全力以赴,多麼不畏艱難,多麼多麼不容易。
讓羅晶晶參加調查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本來有的調查物件不願或懶得跟韓丁談,但帶上了羅晶晶,三求兩勸就坐下來了。羅晶晶的美麗、單純和滿臉的真誠,讓人看了不能不被她吸引和感動,尤其是男的。
當然,偶爾也有例外,他們在平嶺公安學院刑事技術研究所就碰了一個釘子。研究所辦公室接待他們的幹部倒很熱情,很快在痕跡研究室幫他們查到了當時承辦祝四萍被殺案血液鑑定工作的那個技術人員。那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姓汪,韓丁和羅晶晶就尊其為汪老師。這位汪老師拿著韓丁的律師證翻來倒去看了半天,又要羅晶晶的律師證,韓丁說:“這是我的助理,從北京政法大學剛剛畢業,還沒考律師證呢。”那位汪老師也就點頭罷了,但表示他當初做的那份血跡鑑定書早就交到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去了,你們要查的話到刑偵大隊去查比較好,那是正路。
於是,韓丁不得不說明:“我在市公安局呈送檢察院的證據目錄中看到的血跡鑑定書,是由市公安局技偵處出具的。技偵處和你們不是一回事吧?如果不是一回事,是不是說明這個案子先後由兩個單位出具了兩份鑑定書,而您這邊出具的鑑定書最後沒被採用?”
汪老師看著他們,沉默了一會兒,臉上並未表現出多少驚訝,韓丁甚至看不出他對自己的鑑定書未被採用是早就知道還是從未耳聞。這位汪老師在沉默之後開口道:“我們和市公安局技偵處不是一個單位,我們是省廳直屬的學校,我們研究所的任務主要是配合教學搞科研,因為市公安局技偵處案子太多常常忙不過來,所以,辦案單位有時候也就找我們承擔一些技術鑑定的任務。既然我們的鑑定沒被採用,那你們也就更用不著看了。”
韓丁義說了許多還是希望看一看,希望把兩份鑑定書做一下比較的想法,但那位汪老師變得不耐煩起來,說著說著站起身來就要走。他說:“你們還是找辦案單位吧,他們要是同意你們看就給你們看了,我們已經把鑑定書交給他們了。”
韓丁說:“這種鑑定書都是公開材料,將來到法庭上都要公示出來的,我們主要是想看看兩份鑑定書有沒有不同。您知道有什麼不同嗎?”
可這時汪老師已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韓丁話沒說完他已經走出門口,只把敷衍潦草的聲音留在了屋裡:
“你們去找辦案單位吧,去找辦案單位吧……”
人就這樣走了。
韓丁和羅晶晶氣得夠戧,他們面面相覷。韓丁以為羅晶晶會發洩,會狠狠地詛咒這個傢伙,但她出乎意料地沒有。相反,她用比韓丁還要沉著的表情,用比韓丁還要成熟的語氣,像個大人似的對他說:
“你別灰心,成嗎?”
他們在學院的大院裡逗留著,沒有急著走,三打聽兩打聽,知道學院的教職員工,包括研究所的人,大多是住在學院家屬宿舍區的住宅樓裡的,於是他們就在學院的商店裡買了六百多元錢的菸酒之類的禮物,在傍晚下班時找到了公安學院的家屬宿舍區。那宿舍區挺大,就在學院教學區右側一條馬路的對面,連圍牆都沒有,很方便找。他們在宿舍區的一個樓門口一打聽,也很順利地打聽到了研究所搞血跡鑑定的老汪住在幾號樓幾層幾門。雖然這裡進進出出的都是警察和他們的家屬,但韓丁和羅晶晶衣著整潔、俊男倩女,相貌和氣質都不會讓人提高警惕。沒準人家還以為他們倆是老汪的親戚呢,他們敲開那位汪老師的家門時,他的妻子還把他們當成了丈夫的學生呢。韓丁剛一開口:“請問汪老師回來了嗎?”那女人便皺著眉說:“你們是哪個系的,怎麼找到家裡來了?”
韓丁點頭哈腰地說:“不是,我們是北京來的,有事來找汪老師幫忙的。”
他遞上自己的名片,女人看了他的名片,又看了他手上的東西,這才把門開大了,放他們進去。他們就進了屋,放下禮物,和汪夫人親熱地噓寒問暖,做作地誇獎著客廳裡的裝修。那裝修其實挺簡單的,讓韓丁一說就成了簡潔大氣。不管怎麼說反正讓汪夫人聽著舒坦了,矜持地笑著請他們坐,還要給他們倒茶呢。
他們在汪家客廳等了半小時,也沒見汪老師回來,再坐下去也很難受了,於是起身告辭。從汪家出來外面天都黑了,羅晶晶一出樓門就打電話,韓丁聽得出電話是打給程瑤的。她問程瑤她老爸是不是認識平嶺公安學院的院長,以前好像聽她說過。羅晶晶在電話裡說了他們想看血跡鑑定書的事,還說了那個姓汪的名字。韓丁聽出來程瑤的老爸或什麼人和這所學院的頭頭肯定是有點關係的,便靜息去聽,可他剛靜下來聽羅晶晶就結束了通話。
她收起手機之後的第一句話就問韓丁:“哎,你身上還有錢嗎?”
“有,幹嗎?”
“我和程瑤說好了,今天晚上她就讓她爸爸找這裡的院長去,咱們得給人家買點東西。”
“給這兒的院長嗎?買什麼東西?”
“不是給他買,是給程瑤她老爸買。咱們這兩次都住在程瑤家,本來也該好好謝謝她的,正好趁這個機會,給她爸送點什麼,你說呢?”
韓丁說:“行,你說買什麼東西。”
羅晶晶說:“還買菸吧,程瑤她爸是個煙鬼。”
於是他們就在回去的路上買了一條中華、一條三五,也不知那煙是真的假的。回到程瑤家時,程瑤已經給她爸打完了電話,他們一進門就報喜過來:“沒問題了,我爸剛跟沈院長通了電話,沈院長已經答應了。沈院長說案件到了快開庭的時候,這些證據材料對法院認可的辯護律師已經不保密了,看看應該沒問題。”
程瑤說得挺興奮,挺肯定,她轉向羅晶晶,繼續笑著說:“哎,你們要是真從那份什麼鑑定書上看出問題來,你說龍小羽算是你救的還算是我救的?將來龍小羽要是出來了,你們倆可得謝我一輩子。”
羅晶晶也笑了一下,但馬上收住了。她瞥了一眼韓丁,韓丁故意視而不見,起身走進衛生間去了。他當然聽得出來,程瑤說的這個“你們倆”,並不包含他在內。她說讓他們謝她一輩子的這個“你們倆”,顯然指的是那位還說不定死活的龍小羽和他的舊愛羅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