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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 3)

老林得的是急性肺炎,高燒連著幾天不退。老林和老婆正辦離婚,所以在他入院後的第三天從北京匆匆趕來的,是和老林相好並且以後可能成為他兒子後媽的那位“第三者”。同一天所裡也來了電話,對韓丁的去留做了指示:既然法院表示近期不會開庭,所裡也就不再另外派人來了。所裡讓韓丁聽取一下製藥廠對這個賠償案下一步的打算,然後和老林的如夫人交接一下老林,就可以回來了。

於是,韓丁就去找製藥廠的那位廠長談了一下,問他廠裡對賠償案的立場有無變化。對此,廠長未做任何答覆。羅保春一死,製藥廠天下無主,連廠長也說不清這個廠子下一步該怎麼辦,誰還有心思琢磨這個小案子?他頗不耐煩地對韓丁說:“廠裡這些天上上下下都在忙羅老闆的後事,我看你們先回去吧。原來羅老闆同意你們坐飛機還是坐火車?坐飛機?那好,你就買機票吧,回去以後把機票寄回來我們給你報。”

於是,韓丁就去買了飛機票。走前他獨自去黃鶴湖風景區玩兒了一趟,花了兩個小時爬上了並不算高但需要慢慢盤桓而上的移來峰。站在移來峰的山頂向南遠眺,幾乎可以看到黃鶴湖風景區的全貌,當然,也可以看到羅保春那幢別墅灰色的屋頂。山上的空氣很清涼。遠遠地看,湖面上罩了一層霧一樣的低雲,黃鶴湖的形貌就在這層雲霧中若隱若現。也許正是這種難以一目瞭然的朦朧造就了黃鶴湖的美麗,這讓韓丁想到了羅晶晶,那個讓他關注併為之擔憂的神秘的女孩,不知此時會是何種心情?那份突然而來的財富會消解她突然而來的悲痛嗎?會消解她今後永遠的孤獨嗎?

從山上下來,回到城裡,韓丁心裡悵悵然沒有著落。不知自己真的悲天憫人,還是害了單相思病。晚上獨自在街上吃了點飯,回賓館後百無聊賴,也沒興趣看電視,洗了澡就想睡覺,剛上了床還沒關燈,電話鈴就響了。

來電話的是製藥公司的王主任。

王主任在電話裡的聲音有點鬼鬼祟祟,他先問:“你是韓丁嗎?”

韓丁說:“是啊。”

王主任又問:“屋裡就你一個人?”

韓丁說:“對,就我一個人。”

王主任說:“我有點事想找你談談,你能出來一下嗎?”

韓丁說:“出來?上哪兒啊?”

王主任說:“你到元府大橋這邊來,橋頭路東有個濱河茶舍。你要個計程車,說去元府大橋司機都知道。”

韓丁覺得王主任的口氣有點反常,加上自己剛剛洗完了澡懶得動窩,於是便說:“不好意思我已經睡了,要不是什麼急事明天再說行嗎?明天我下午才走呢。”

王主任在電話裡的聲音既客氣又執著:“真對不起了韓律師,我找你還真是有個重要的事。林律師病了,我現在只有找你了。”

韓丁說:“到底什麼事啊?”

王主任說:“我們還是見面談吧。”

韓丁想了想,這幾天與這位王主任接觸,感覺他總的來說還算是個沉穩正派的人,看看時間也不過才九點多一點,人家約他出去談事情,似乎犯不上這樣疑神疑鬼。於是他再次問了那個什麼大橋和橋邊的那家茶舍的方位,約了不見不散,便掛了電話,起身穿衣,鎖上門出來了。

他按照王主任的指點,在賓館門口叫了一輛計程車,讓司機開到元府大橋去。他以為去元府大橋要走半個城呢,沒想到只繞了兩個彎,總共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平嶺本來就不大,五分鐘足以把韓丁從燈火輝煌的市中心帶到一處說不清是哪兒的邊緣角落。這裡除了大橋上的路燈之外周圍很暗,而這座元府大橋似乎也並非城裡人出來過夜生活的往返之途,因此橋頭路東的那間茶舍自然極其肅靜蕭條。韓丁推門進去,昏暗的燭光中,只有兩桌客人守著角落,一桌在交頭接耳,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另一桌在玩著紙牌,只出牌不出聲。韓丁站在門口四下尋找,不見王主任的蹤影。一個穿中式大褂的茶童走過來躬身詢問:“先生一位?”韓丁說:“我找人。”茶童說:“您是韓先生嗎?”韓丁說是。茶童馬上轉身引路:“噢,韓先生請這邊走,您的朋友在樓上。”韓丁這才發現左手方向還隱蔽著一處險隘,那是一扇小門連著的一條小夾道,夾道里藏著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樓梯。他跟在茶童身後,沿著這條又窄又陡的木板樓梯上了二樓,進了一個日本榻榻米式的包間。包間很小,進屋要先脫鞋。屋子當中擺了一個炕桌,炕桌上點了一隻油燈,油燈邊上已經坐了一個人,見韓丁進來,忙起身來迎,把韓丁讓到桌前坐下。好在炕桌下面是空的,可以把腳放進去。韓丁最怕像日本人那樣盤腿或跪著。

等茶童上了茶和幾樣小吃,關門退下,韓丁才環顧四壁,半笑著問道:“你找我什麼事啊,至於到這麼個神神秘秘的地方見面嗎?跟特務接頭似的。”

王主任沒笑,低頭思忖少時,抬頭開口:“韓律師,不是我要找你,是另一個人要找你,我是代替這個人來和你見面的。”

韓丁收了笑:“誰呀?誰要見我?”

王主任說:“我們羅董事長的女兒,羅晶晶。”

羅晶晶?

韓丁嚇了一跳,臉上不露聲色,心裡有點激動,他竭力平靜地問:“羅晶晶,她幹嗎要見我?”

王主任未即答言,一副說來話長的表情,先是深深嘆氣,然後慢慢開口:“噢,這幾天,我們公司真是亂套了,幾個頭頭誰也沒有心思抓生產抓銷售,都忙著爭權奪利了,再鬧下去真要把工廠拆了分產到戶了。”

韓丁詫異地問:“怎麼會呢,我不是已經宣讀了羅老闆的臨終遺言了嗎?這個廠已經歸他女兒羅晶晶了。羅晶晶是他唯一的親人,本來就是法定繼承人,現在又是遺產繼承人,她的繼承權無可爭議。”

王主任搖頭道:“她一個還沒長大的女孩子,本來就不清楚公司裡的事情,現在突然經歷喪父之痛,哪還有心情管公司的事?今天我聽她家保姆說,前些天她男朋友又不辭而別,把她給蹬了。她都快崩潰了,哪還能再管公司裡的事啊?”

韓丁愣了一下,話頭不由自主地離開了繼承權問題,移向他最敏感的方向:“她有男朋友?幹嗎的?”

“誰知道,我也沒見過,是聽保姆這麼說的。”

韓丁窮追不捨地盯住這個話題,問:“她男朋友為什麼把她蹬了,就因為她父親死了?”

王主任說:“那還能因為什麼,羅老闆一死,下面眾叛親離,羅晶晶根本控制不了局面。現在誰都看得出來,這公司說垮就垮。樹倒猢猻散,這在咱們這種社會里還不是常有的事嗎?”

韓丁沉思下來,心裡琢磨著王主任的話——羅晶晶有男朋友,吹了。這對韓丁來說,不知算是好訊息還是壞訊息。他腦子裡雜亂無章地思索著,嘴上刻意掩飾地喃喃:“挺大的公司,怎麼會說垮就垮呢……”

王主任的聲音倒是很鎮定:“我們公司的情況也確實比較複雜,財務上這幾年一直比較緊張,搞擴建工程又借了銀行不少錢。公司雖說是羅保春的,實際上像廠長、總會計師這些人,羅總過去都答應過給他們乾股的,聽說羅總和他們之間有過口頭協議的。這幾天外邊也都知道羅總不在了,銀行、供貨商都來人逼債。昨天是廠裡發工資的日子,工資不知為什麼沒發,工人們今天都不幹活了,從厂部到車間,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甚至說羅晶晶不想辦這個廠了,想捲了錢一走了之。工人們都急了,廠裡的東西見什麼拿什麼。廠長和總會計師他們幾個人也放出話來,說他們會全力保護所有職工的合法利益,還說這廠子是他們辛苦幹出來的,絕不能讓一個黃毛丫頭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地給毀了。羅晶晶現在連公司都不敢去,她這兩天就躲在她爸的別墅裡哭。那別墅也是租的,下個月五號又該付今年的租金了,廠長和總會計師給不給付還不知道呢。不給付人家風景區管理處就往外轟人了。唉,羅晶晶哪裡鬥得過他們,她還是個孩子呢。”

韓丁聽著,愣了半天,問:“那她找我幹什麼?”

王主任盯著韓丁,沒有馬上回答,那一刻四周靜得只剩下燈捻爆破的噼啪聲。油燈發紅的光芒使他的五官深陷,並且微微顫抖,那悠長的沉默讓韓丁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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