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對張國強的事情依然耿耿於懷,無法排解,甚至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苦悶,讓人抓耳撓腮,“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趁臨暑假補課返校還有兩天,吃完晚飯,他決定去張國強家一趟,看望下強叔和強嬸。
到張國強家的巷口,新蓋的磚房,四件兩層,和籃球場一樣大的大院子,洞開的大玻璃窗,鶴立雞群似的扼守在巷口,在全村都是獨一無二的,前無古人的,能看得出強叔強嬸是把所有積蓄都傾注於此。然而燈火輝煌裡的主人已經不是強叔強嬸,老屋在巷子盡頭,“鬼哥”藉著各家窗子撒下的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到老屋門口,凹凸不平的土院牆,參差不齊的瓦片顫巍巍地掛在牆頂;破損的木門虛掩著,沉重的“吱呀”聲,在昏暗的,逼仄的院子裡迴盪;低矮破舊的土屋,黯淡的光穿過狹小的窗子灑在地上,悠悠的風吹得窗上的塑膠紙呼啦作響——“鬼哥”站在院子裡,喊了聲:叔——嬸——在屋不?一個沉悶的聲音,回答道:在呢——誰啊——就聽見屋門哼哼哼艱難地拉開,凌亂的頭髮露出來——是強嬸,“鬼哥”忙上前,喊了聲:嬸——是我——她抬頭看了下,高興地笑著說:哦——是鬼哥啊,來——快進來,好長時間不見你了!
“鬼哥”便跟著強嬸進屋,疙疙瘩瘩地地面,一隻昏暗的燈泡懸在房樑上,空蕩蕩的屋子裡說話都能感覺到回聲。強嬸喊了聲:他爹,鬼哥來了!一陣悉悉索索地穿鞋聲,接著是噗哩噗噠聲音,從黑暗的臥房裡出來,看見“鬼哥”,高興地迎上來。他看著強叔,頓時愣住了——膀大腰圓,腦滿腸肥,高大魁梧的強叔,變成了個骨瘦如柴,佝僂駝背,滿頭銀髮的老頭。“鬼哥”有點沒反應上來,痴痴地看著強叔,強嬸略帶哭腔地看著“鬼哥”,說:孩子——先坐——快坐——
三人便圍坐在廳房裡,強叔不斷地嘆氣,強嬸不停地偷偷抹淚,尷尬又沉悶地氣氛,讓人氣都喘不過來。“鬼哥”微微張開嘴,可有不知從那開口,也長吁了口氣,強嬸開口說:鬼哥,我給你倒點水,都忘了!“鬼哥”趕緊站起來,抓著強嬸胳膊說:嬸——別忙了,快坐——兩人相讓了會,強嬸便妥協了,坐回原處。“鬼哥”強忍著,壓著嗓門說:那現在怎麼判?有訊息了嗎?
強叔微微抬起頭,無神的眼睛看著“鬼哥”說:還沒判呢,我和你嬸問過了,至少要三年吧,哎——子不教父之過啊!說完,強嬸已經開始低聲抽泣。
“鬼哥”看著他倆,實在無言以對,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從凳子上挪開“庫嗵”一聲,雙膝跪在地上,語氣堅定的說:叔——嬸——這三年裡,強哥不在身邊,你們要有什麼事就給我說,我當是給強哥盡孝了!
說完,強叔強嬸上前趕緊把“鬼哥”拉起來,強叔拍著“鬼哥”的肩膀說:好孩子——好孩子——不爭氣的強子啊!強嬸已經泣不成聲,用粗糙的手不停地摸著眼淚。“鬼哥”難以抑制無法宣洩的情感,轉身擺了擺手,出門準備回家。剛走到大門口,強叔喘著氣喊到:鬼哥——鬼哥——等下——這是上次去看的時候,讓帶給你的!說著便把手裡的一張紙交給“鬼哥”。“鬼哥”把紙攥在手裡,轉身走出巷子,新房的燈光恍如白晝,遠遠的月亮掛在半空也自慚形穢。走上石橋,趁著月色,快速跑向粉清江,一頭扎進水裡,游到對岸再游回來,才感覺快要憋炸的胸口,舒服了很多。
穿上衣服,慢跑回家。劉建設和鄭麗娟還都沒睡,在廳房看電視,自從“鬼哥”進入市中後,鄭麗娟晚上便再也未回過學校。兩人看見“鬼哥”回來,鄭麗娟笑著說:去哪了?看你滿頭大汗的?
“鬼哥”接過鄭麗娟遞給他的毛巾,嘆了口氣說:去強哥家了,看了下強叔強嬸,哎——劉建設也轉過頭,問道:怎麼樣,他倆?“鬼哥”滿臉愁容地說:還能怎樣,屋子裡東西能賣的都賣光了,感覺實在是沒人要那把老骨頭,不然連自己都賣了!
劉建設看了眼鄭麗娟,憂傷地說:孩子——這或許是強哥和家人的一劫,過了就好了,我們也都經歷過——說完趕緊說到:貴賢,你長大了,別擔心,三年時間也很快!鄭麗娟放下毛巾,走過來,拉他坐下,說: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
“鬼哥”有點憐惜的說:苦了強叔強嬸了,強叔怎麼都老成那樣了!劉建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兄弟不爭氣,可不苦了父母了!鄭麗娟端起劉建設的大茶缸遞給“鬼哥”,說:事已至此,就盼望強哥好好改造,痛改前非,早早回來——別難受了,鬼哥!
“鬼哥”略略點點頭,放下大茶缸,說:爸——姨——那你們啥時把你們的事——劉建設裝作沒聽見的“嗯——”了一聲,鄭麗娟紅著臉說:怎麼又說到我們了?
“鬼哥”就有點憂傷地說:我看見強叔強嬸,再想到你們,人老了,確實可憐,你們倆老是這樣子——然後朝著劉建設說:爸——你這總得給我姨個名分吧,是不?
劉建設略顯生氣地看了眼鄭麗娟,說:你姨人家看不上要嗎!鄭麗娟也故意生氣地說:那你倒是給啊?劉建設聽完,“噔”一下站起來,說:真的嗎——我現在就給——明天就去領證——可以嗎?
說的鄭麗娟如少女般的羞澀,眼含情愫地定睛看著劉建設,時間定格了幾秒鐘,她說:可以——但能不能——“鬼哥”斬釘截鐵地說:不能——兩人看著他,都大笑起來,劉建設憋住笑說:你怎麼比我還著急!說完,“鬼哥”也呵呵呵地笑起來,說:那是不是再舉行個儀式,像我姐一樣——
鄭麗娟趕緊擺著手說:鬼哥,越少越離譜了!又看了眼劉建設,說:證可以領,別舉辦儀式,咱家聚一塊吃個飯就可以!劉建設看著她,有些興奮,有些心疼似的說:就這樣啊——可以嗎——是不是有點虧待你啊?
鄭麗娟就拉過“鬼哥”和劉建設的手,語重心長地,真誠地說:答應我個條件——證明天領,找個時間全家吃個飯,你們要願意,我希望在鬼哥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可以嗎?
劉建設和“鬼哥”互相看了眼,不約而同,異口同聲地說:好,答應你!三個人眼裡便都閃出點點淚光,各自回房休息。“鬼哥”靠在窗邊,開啟強叔塞給的那張紙,是強哥歪歪扭扭的字跡:
鬼哥:
兄弟不爭氣,還沒等到你出息呢,我就先“出息”了。沒有後悔藥,三年後我還是條好漢,有空的時候照看下我爸媽,兄弟行禮了!
強哥
看完,“鬼哥”氣憤地把那張紙揉成一團,摔在地上,說:要照看自己照看,有本事別找我!說完躺倒睡了。
劉建設鬼鬼祟祟跑到鄭麗娟臥房,躺在床邊,用胳膊輕輕捅了一下鄭麗娟,悄悄問道:他姨,怎麼想的?鄭麗娟往床裡挪了挪說:沒怎麼想啊——鬼哥也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孝敬人了,孩子都催著呢我再——還有上大學後,鬼哥離家更遠了,為了讓孩子們放心,只能咱倆結伴往後走啊!聽完,劉建設把鄭麗娟緊緊地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