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坐堂處理公事的林延潮,這幾日漸漸感覺到一絲異樣。
身為衙門裡的官員,對任何細節之事都極為敏感。比如說現在,林延潮可以感受到下面向自己奏事的各司官員面上雖是恭敬依然,但神情態度之間卻比以往有些一些不同。
到底如何不同,林延潮一時也說不上來,但身在衙門久了,總能敏銳地體察到一二。
林延潮明白這樣的變化從何而來。
正如同天子與內閣大學士的關係,決定了內閣大學士的權勢一樣。
內閣大學士與六卿的關係,又決定了六卿的權勢。
這就稱之為背景。
天子不信任王家屏,所以上下都知道他是遲早要走的。無論王家屏怎麼搞好與天子關係都彌補不了。
而天子器重王錫爵,所以上下都知道他回來後,內閣權勢就不一樣了。
但是林延潮與王錫爵的關係,卻很是一般。
關係一般,如此以後慢慢的也有下僚輕慢了。
但林延潮明白的是申時行走後,這樣的局面,自己遲早必須應對。
之前內閣六部一盤散沙,大家誰也統御不了誰,現在王錫爵回朝後,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六部恢復以往唯內閣之命是從的局面。
而據陳矩說,王錫爵要以建儲之事為第一功,從而推翻自己皇長子皇三子先後出閣讀書的建議,而改由三王並封,那麼自己因政見不和下馬倒也是可以理解,林延潮也未必會有多‘怪罪’王錫爵。
畢竟他要換合乎他政見的禮部尚書,來推行他的主張。但令人覺得不悅的是,王錫爵從頭到尾沒有與自己商量過,甚至招呼也不打一個。
那架勢彷彿是告訴你,到時候等通知好了!
想到這裡,林延潮端起公案旁的茶盅時,倒是有些不能心平氣和。左右堂吏見林延潮神色陰沉的這一幕,都是提心吊膽。
最後幸虧這樣的神情在林延潮臉上只是一閃而過,他倒是笑了笑將茶盅裡的茶喝了大半碗,然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王錫爵回朝後要建儲,所以第一個拿禮部開刀,一旦建儲之事辦成,那麼他宰相的威勢就會拔高到一個高度,以天子對他的信任,恐怕連當年的申時行也會不及他的權勢。
可是自己禮部也就算了,畢竟權勢最輕,絕對沒有跟內閣叫板的勢力,既然內閣要收權,就回到過去繼續在內閣大佬面前裝孫子好了。但王錫爵的權歸內閣之舉,六部之中最為不滿的,絕對是能與內閣抗衡的吏部。
林延潮不願自己出頭與王錫爵碰,倒是要看看吏部如何應對。
他與吏部尚書孫太宰打過交道,此人可是深不可測啊。
這時候,陳濟川來了他向林延潮道:“老爺,吏部考功司郎中**星託人給你送來一封私信。”
林延潮聞言點了點頭,或許吏部也是坐不住了。單獨對抗王錫爵,當然是不夠,但若是能聯合自己一起反對,那麼局面就不一樣了。
畢竟過去一年事歸六部的局面,各部還是相當滿意。
於是林延潮接過**星的私信讀了起來。
讀了之後林延潮將信放下心想,相較於王錫爵,這**星還是不錯的,但僅僅是不錯而已,畢竟人家跟自己商量了,哪怕僅僅是一封書信。
林延潮站起身來,看著天井裡的細雨。
是**星,還是顧憲成的主意,已經不重要了。不過可以看得出來,內閣與吏部在此事上已經達成了一定的默契。
這等默契卻令自己一時無力施為。
而一旁來給**星送信的心腹一直在偷窺林延潮的神色,但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來前他已接受了**星的叮囑,就算林延潮發再大的火,他也要頂住然後回去如實回報。
林延潮回過頭看向來送信的**星的心腹,淡淡地道:“回去告訴你們家老爺,就說他的好意我知道了。只要他能答允信中承諾之事,那麼我林延潮歸去又有何妨,讓賢與能也是一段佳話啊!”
那名僕役見林延潮的神色微微一愕,然後立即道:“是,小人記住了,這就回去稟告老爺。”
“對了,老爺還有一句話還請我轉告大宗伯。”
“什麼話為何不寫在信中?”
這名僕役道:“老爺說了要等大宗伯看完信再說,老爺說,無論大宗伯有了任何決定都比猶豫不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