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己若是支援張位,說不定就被一網打盡。
所以林延潮猜測趙志皋之前是如何表態的。
他與張位不和,落井下石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這裡有一個問題,若他支援了鄭貴妃,難道不怕皇長子登基為皇帝后被清算嗎?滿朝清議輿論的口誅筆伐嗎?
此刻已容不得林延潮多想,但見田義近了一步道:“林先生,為何不言?莫非心虛?”
林延潮看了一眼天子,然後對田義道:“田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知道也是心虛嗎?”
田義笑了笑道:“哦?林先生入閣近年與張先生十分交好,在多件事上有所默契,比如之前銀幣成色之事就是先生的主張?”
林延潮道:“祖宗制度,內閣閣臣同寅之間,當協恭和衷,以事上而風下也。若說交好,我與張次輔確實是依著朝廷規矩,同心同德以報效陛下的知遇之恩。何況之前田公公與司禮監掌印張公公之間不也是交好嗎?”
田義乾笑道:“林先生,你不用衝著咱家來。咱家只是為陛下問話,至於張公公的事,咱家與陛下另有交代,不勞動問。而今咱家只問銀幣的事。”
林延潮道:“銀幣之事,涉及朝廷機密之事,此間有外人,還請先屏退答之。”
說完林延潮看了鄭貴妃,鄭承恩一眼,言下之意眾所皆知。
有人道:“陛下不必再問了,大臣林延潮與作妖書者乃是同黨!”
此話正出自作壁上觀的鄭貴妃之口。
林延潮聽此看向鄭貴妃神色冷峻。
林延潮道:“敢問皇貴妃,你有何證據,指責我為同黨?”
鄭貴妃冷笑一聲道:“你心知肚明。”
林延潮道:“臣不知妖書,倒是知道閨範圖說,敢問一句,此書是不是皇貴妃續作?”
鄭貴妃冷笑一聲道:“本宮就知道你們這般大臣,會將一切都推至本宮頭上。今日本宮正好說個明白,這每歲宮中所進之書不知多少,而這閨範圖說之書乃陛下於乙未秋賜予本宮,本宮捐貲重刊有何不可?”
“至於妖書拈此為發端,奸賊假託此書實包藏禍心,幸陛下聖度如天,明察秋毫故才沒有責怪本宮。”
鄭貴妃說到這裡,一副覺得自己有道理的樣子。
林延潮道:“哦?陛下賜書之意,是望貴妃古之賢妃和睦修德,以睦宮闈。”
“但微臣讀此書時記得貴妃娘娘重刊曾於書前作序。其中有一句話‘近得呂氏坤《閨範》一書,是書也前列《四書五經》,旁及諸子百家,上溯唐虞三代,下迄漢宋我朝,賢后哲妃貞婦烈女,不一而足’。”
“這漢宋我朝四字猶值得商榷,呂坤刊此書時止載至宋朝為止。但貴妃娘娘後刊此書增補了十二人,其中貴妃娘娘本人也在其中,而序中貴妃娘娘又以賢后哲妃自譽,豈是陛下之原意?”
“放肆!什麼時候輪到你質問本宮?”鄭貴妃拍桌怒道。
林延潮聞言不屑笑了笑道:“呂坤不敢問之,百官代為問之,百官不敢問之,微臣代為問之,若微臣再不能問,那就要天下眾口,史書青筆來問之了。”
鄭貴妃鳳顏大怒。
殿內眾人都是好笑,本是田義質問林延潮與張位是否結黨,但不知為何卻被林延潮引到了鄭貴妃身上,這好一頓搶白,引經據典,有證有據,實令鄭貴妃狼狽不堪。
當然在場之人於政治鬥爭上都是高段位的,唯獨鄭貴妃不熟稔文官鬥爭裡齷蹉這一套,故而林延潮挑了一個最弱的對手,未免有些勝之不武。
這一下子局面都變過來了。
林延潮道:“皇貴妃,臣沒有他意思了,所謂妖書,不過捕風捉影之詞,切不可宮外未亂,宮內已自亂陣腳。”
田義道:“林先生,若真是捕風捉影之詞也就罷了,陛下只擔心有人利用此事來為表面文章,在朝中藏得更深。故而此事必須嚴查,必須將幕後主使繩之以法!”
鄭貴妃有田義下場壯膽,立即道:“陛下,田義所言不錯,這是外面文臣求勝朋擠異己。雖誣及宮闈,也在所不惜。好好一個清平世界,化為戈矛角鬥之場。眼下唯有先發落首惡,然後再追查餘黨!”
所謂殺人者誅心是也。
林延潮冷笑,但這時候自己不可再出面硬扛,唯有先觀望才是。
但是一直不說話的趙志皋開口了:“皇上,貴妃娘娘容稟,宮闈之事素來波及深遠,此事又牽涉到議儲立儲之事,實令老臣想起了漢朝的巫蠱之禍啊。可是話說回來那些離間君臣,父子親情的奸人也不可放過。”
“故而老臣以為既要嚴查,但也不可大張旗鼓,否則人心惶惶,眾大臣們無以自處,動搖社稷之根本!”
趙志皋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態度。準確說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時候國舅鄭承恩開口道:“所謂清者自清,只要不為虧心事,又何必擔心朝廷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