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山東去年大旱,今年又是大水,南京有亂民起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啊!”天子嘆道,“朕親政這麼多年,為何一事接著一事?滿朝之上又有哪個大臣,真正能為朕憂心這天下,都只念著自己榮華富貴吧!”
“陛下還請保重龍體,有王老先生與幾位閣臣主持國事,大可放心。”
“這一次重推閣臣,五十五名廷臣,有五十三人都推了林延潮,”天子的聲音厚重平緩,“真可見……可見眾望所歸啊!你們說是不是?”
“陛下,再多官員推林延潮又如何?但用與不用還在於聖斷!”張誠接話道。
之前王家屏為百官廷推第一,被天子打回重推,而這一次林延潮廷推第一,五十五名與推廷臣有五十三人推其,甚至與林延潮有一爭之力的羅萬化也半途退出了廷推,成為一段避位待賢的佳話。
不過打回不打回,確在天子的一念之間。正德皇帝當年不也曾三度打回百官廷推。
天子笑了笑道:“可惜眾意難違,不如索性就讓他試一試?陳矩你看?”
陳矩額上滲汗跪下道:“回稟陛下,廷推閣臣,茲事體大,老臣不敢置一詞。”
“倒是個謹慎的人。”天子笑道。
“張誠,你是掌印太監,還是你來說!”
張誠想了想道:“老奴以為,陛下之聖怒如同這雷雨一般,既要無情肅殺,但過了後也要旭日普照!陛下當初准許林延潮辭官,就是告訴他用與不用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間。”
“陛下用臣子是一句話,但不用臣子也是一句話。但凡明白了這一點,大臣們就明白了何為侍君之道了!”
一道又一道鐘聲迴盪在紫禁城間。
“好一個雷雨終於停歇之時,還是要讓普天之下沐浴君恩,”天子轉過身來道,“家貧思賢妻,國難思良將。朕雖乾坤獨斷,但卻不是惜才之君!”
聞此言之後,張誠,田義,陳矩一併拜下,他們心底默默道,事情總算有了瞭解。
“林延潮離了京師沒有?”
“已是離京七日了。”
“現在哪裡?”
“回稟陛下,聽聞是被暴雨阻在了運河上。”
“可聽說什麼怨懟之詞啊?”
“據東廠回稟,林延潮還未上疏辭官,即已告訴家人收拾行李並無聲張,離京之日只是幾個門生來送。席間並沒有說什麼話。”
天子點了點頭道:“林延潮的幾個門生來送?那孫承宗來了嗎?”
張誠一怔道:“唯獨就是皇長子講官孫承宗沒有來送,令他頗為……難過。”
天子聞言微微笑了笑:“這是師生反目了嗎?”
“料想過去,或許孫承宗為皇長子講官,自知分寸,怕給皇長子背上一個結交大臣的名聲。”
“老奴斗膽問一句陛下,為何問孫承宗呢?”
天子淡淡地道:“林延潮若有圖起復之意,必是一心結交皇長子。”
張誠誠心道:“陛下聖明,觀人以進退之間!”
“他這一路才出了通州不遠,不是怕朕的旨意追不上吧!”天子微微一笑,張誠,田義都是同笑,獨陳矩沒有笑。
“王先生雖推沈一貫,羅萬化,但又屢勸朕當用救世之臣,其意所指朕早已明白,就如此吧!”天子目光望著遠方,肅容道:“張誠,擬旨!”
玉音落下。
下了一日大雨,直到了晚間時暴雨方歇。
經過一番暴雨,河水漲溢,驛舍前但見運河邊停泊的漕船星火點點,遠山**散去,露出星斗。
腳穿草鞋,身著葛衫外罩蓑衣,頭戴斗笠的林延潮提著燈籠駐足了片刻,正巧有一走舸系在岸邊。
一時興之所至,林延潮解了船繩,將燈籠系在船頭,然後自己拿起搖櫓划起水來。
儘管蓑衣在身動作有些不便,但林延潮自孩童時就遊戲江上,於嫋水划船自是駕輕就熟。
轉眼間船已是離岸數丈。
搖船片刻,但見漸漸雲開月明。
大雨過後的河水不見渾濁,反顯清澈,倒映著漫天星斗,一輪明月浮在船頭。
林延潮撐船至此興起道:“縱是一條河流也可比之滄海,正是‘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然,若出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