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柳成龍不得不說朝鮮的黨爭,朝鮮與明朝黨爭的大背景,國家的發展已陷入停滯,國內陷入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內耗中。
朝鮮黨爭與明朝不同的地方,在於明朝的黨爭是皇帝與官員之爭。
前首輔張居正代表的文官極端約束了皇權,最後被清算,後來的首輔申時行,王錫爵都是保皇派,然後被士林攻擊。
而到了朝鮮則不同,朝鮮的國王允許士林公論的存在,所以黨爭就成了官員的路線之爭。
眾所周知朝鮮有東人黨,西人黨之分。
最早兩邊是學派之爭,東人黨是師從朝鮮大儒李,其主張是‘理氣互發之說’。
而西人黨則大儒李珥這邊,其主張則是‘理氣兼發之說’。
學派之爭然後引申出一系列的問題來,然後到了國家大事上的處處抬槓,陷入了無限的黨爭內耗之中。
譬如在王世子上,東人黨就支援光海君為世子,西人黨則支援另外一位王子信城君為世子。
到了去年倭寇入侵,光海君得到了明朝的預設,隨著站隊成功,於是東人黨開始得勢。不過東人黨一得勢又開始分裂為北人黨,南人黨,而柳成龍就是東人黨中南人黨的領袖。
隨著倭亂的繼續,掌握了軍政大權的柳成龍,架空了北人黨黨首領議政李山海,開始逐漸得勢。
東人黨與西人黨之間對明朝政見也有不同,西人黨更傾向於支援明朝,堅定不移地走事大路線。
東人黨則是更曖昧一些,他們認為朝鮮應當有所主張。
當初在倭國入侵的事上,東人黨西人黨就吵作一團,西人黨黨首尹鬥壽認為要嚮明朝事事通報,但東人黨則認為不用,朝鮮有能力抵抗倭寇入侵,雙方吵作一團。
後來朝鮮拍的某某片,某某電視劇裡,尹鬥壽常被黑成翔,柳成龍則是以偉光正的形象出現,也就不意外了。
不過倭寇入侵後,朝鮮被打崩了,柳成龍引咎辭職。不過柳成龍雖辭官,但卻是慧眼識才舉薦了李舜臣,權慄二人,李舜臣自不用多說,權慄也在幸州之戰以四千人馬擊退了倭軍三萬人的進犯,這就是萬曆援朝歷史上有名的幸州大捷。
李德馨也是用哭訴的辦法從明朝請來了援兵,所以又為東人黨立下一功。
隨著李舜臣,權慄先後立功,柳成龍又重新回到了政壇上,出任右領政之職。
而東人黨一度失勢,也因柳成龍的重新迴歸,以及光海君成為王世子,東人黨現在掌握了朝鮮朝局。
在朝鮮官場上,領議政相當於宰相,官僚長,被稱為領相,而左右議政則相當於副宰相,被稱為左相,右相。
所以柳成龍就相當於明朝的內閣大學士,三輔這樣的地位。如之前接洽林延潮的李德馨地位也不簡單,對方是李山海的女婿,此人是東人黨中北人黨的領袖,不過他女婿卻與柳城龍走得很近。
不過林延潮不管什麼領相,或左右相,對他來說都一樣。
現在接洽使李德馨,宣沙浦僉使張佑成,以及朝鮮議政府大小官員二十餘名都是跪坐竹蓆上,垂首旁聽。
整個室內唯有林延潮,柳成龍二人直身而坐,只是林延潮坐北朝南位於尊位,柳成龍則居於下首。
室內靜默了一陣,但聽柳成龍清了清嗓子,當即道:“朝鮮國左議政柳成龍見過上使!”
林延潮道:“柳議政,無需多禮!”
林延潮以為柳成龍一來也是來懇請他發兵退倭的,哪裡知道柳成龍卻在席上向林延潮一拜,然後道:“久聞學功先生之大名!當初柳某進京想要拜見一面,可惜無緣一見,今日柳某再次前來,誠心向學功先生討教儒學!”
林延潮伸手撫額,柳成龍師屬於朝鮮大儒李的門下,而東人黨這一派也多是李的信徒。當初自己拜禮部右侍郎時,柳成龍曾來京想要拜見過自己討教儒學,但卻給林延潮擔心‘裡通朝鮮’給推掉了,現在對方又上門來。
林延潮看柳成龍的意思,討教的成分倒是很少,切磋一番的意思倒是真的。
看來是自己眼下名聲太大,給自己招惹來的麻煩。
林延潮道:“聽聞右議政當年從於李退溪門下?”
柳成龍聞言點了點頭道:“不意學功先生也知道柳某師從於老師。”
林延潮笑道:“吾身為禮部尚書,對於他邦之事自當有所瞭解!當然對於尊師在朝鮮的地位,也是十分了解。”
柳成龍道:“老師的儒學承自朱子,朱子之學問浩瀚無垠,故而雖說理學的根本在於上朝,但自傳入我朝鮮以來,家家戶戶學之尊之,甚至更勝於上朝!”
林延潮想了想,自陽明學一出,批評理學的儒者大有人在,而林延潮事功之學也是處處抬槓有之。但不得不說在朝鮮這樣仰慕中華文化的國家裡,朱子的地位極高,不容許質疑和批評。
林延潮聞言微微笑著道:“聖人之學,不學而能,不慮而知,人心有不言而同者是為禮也!朱子之學在朝鮮落地生根,以至於今日的參天大樹,吾絲毫不意外!”
林延潮所言,令柳成龍精神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