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點了點頭,陸光祖辭相之事,看起來波瀾不驚,依他看來還會得一個馳驛還鄉的體面。
然後林延潮向陳濟川道:“兵部工部那邊於魯密銃可有迴音?”
“兵部工部都已是答允,先加急打造魯密銃一千件,以緩解前線急需。但是對於保奏趙士楨,徐光啟兩位,兵部工部的意思是要等打造出魯密銃試射之後再議。”
林延潮不以為然地道:“事事都打個折扣,難道王太倉之前沒有吩咐嗎?也好,待我與石東明再好好分說。”
陳濟川道:“老爺還有一事,前幾日……前幾日孫稚繩去了首揆府上。”
林延潮繼續寫信片刻,寫畢後擱筆在旁對陳濟川道:“去後可有下文?”
陳濟川道:“沒有,孫稚繩這兩日一直沒有到府上,倒是昨日陶周望過府一趟,小人去旁敲側擊了一番倒是問出原來是首揆出面招攬孫稚繩。”
“但是卻給孫稚繩拒絕。”
林延潮聞言微微皺眉。陳濟川道:“孫稚繩拒絕首揆之延攬,小人並不奇怪,若是他答允了他就不是孫稚繩了。但是他明知去了首揆府上也不怕嫌疑,來與老爺解釋,小人想來此事倒是有些不妥。”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以為孫稚繩不願解釋,否則陶周望怎麼會如此巧來府一趟。”
陳濟川道:“小人也有如此猜想,但小人總以為孫稚繩有……有自立門戶之心。”
林延潮聞言點點頭到:“此人各有志。”
陳濟川道:“老爺當年是申相爺的得意門生,而自申相爺退後,老爺立於朝一直是群而不黨。但依今日看來,老爺去朝鮮後,孫稚繩於朝中怕是要獨樹一幟,既不肯趨於內閣,也不肯趨於清流。”
林延潮離椅起身,看向書房窗外的竹林道:“稚繩看來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老爺,何有此言?”
林延潮道:“我當初告訴稚繩,不要聽從他人的話,就是生怕他陷入黨爭,我們是要做事的人,將來無論哪邊贏了都要用我們。但君子不黨,難免其禍無援,故而就必須將注押在皇長子的身份。王太倉此人倒不是食言的人,再如何稚繩也是他的門生,就算他不念此,也要念在聖心,所以王太倉定會推舉他為皇長子的講官。”
“有了皇長子講官的名義,無論內閣,還有清流,都要敬他三分,如此就可以在朝中安如泰山!”
陳濟川難過地道:“老爺為孫稚繩作了這麼多,但唯獨自己卻要離開朝堂。”
林延潮道:“我不是為稚繩,而為了社稷,我離開朝堂就是把路讓出來,讓他們眼前的路寬一些,如此方能出一頭之地,哪裡又有遙控朝政的想法呢?退而心有不甘,那麼又何必要退呢?”
“既是要激流勇進,那麼就退了好了,無需生反覆之意。若是天子知道對稚繩他們也是不好。說到底孫稚繩要如何兼濟天下,就看他如何去辦好了,將來的路如何走就看他自己了。”
說到這裡,林延潮則是笑了笑,陳濟川也是有些釋然。
林延潮道:“平朝之後,吾即了卻君王天下事。那時就是我回鄉之時,以後不會再出山了,我這裡已書信給徐火勃,讓他專心教授諸生,除了教授文章之外,我還打算在鰲峰書院開格物一學,到時請他四處尋訪格物人才……孩子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不拘於有用無用……到時我還想……”
陳濟川聽著林延潮說著對鰲峰書院的種種規劃,心底卻不是滋味。
林延潮看陳濟川臉色笑了笑道:“濟川,我們讀書人啊,既要有人為民請命,仗義執言,以死直諫。也要有人默默耕耘,傳道授業,薪盡火傳,不是在為先聖繼絕學的路上,就在為天下百姓開萬世之太平。我並非一定要有志於天下,也可星火燎原!”
說話之間,忽外頭道有聖旨到。
林延潮聞言露出欣然的笑意,對陳濟川道:“更衣迎旨!”
次日天子頒佈明旨,令皇長子移居慈慶宮。
慈慶宮位於紫禁城東外路,也就是世人所稱的東宮。
令皇長子居東宮的訊息一出,聞此百官無不歡呼雀躍,甚至面朝東宮的方向叩拜。
而皇長子也不用住在深宮之中擔驚受怕,終於可以有寢宮可住。
同日天子還令內閣選合適官員於慈慶宮內教導皇長子出閣讀書之禮。
到了這一步,百官心定。
王錫爵順利回閣理事,再無官員整日堵門,連動用五十萬太倉銀為天子重修鞏華宮一時也無人計較。
王錫爵回閣後,當即點唐文獻,焦紘,李廷機,孫承宗,鄒德溥,全天敘六人教導皇長子禮儀,眾所周知這六人以後就是皇長子講官。
在宮人的指引下,孫承宗走過石橋,再自礓磋慢道上經三重門,走進慈慶宮。
這慈慶宮有殿閣房兩百餘間,屋頂上統一覆綠琉璃瓦,按五行之說,東方屬木,青色,主生長,故而東宮所用琉璃瓦多覆以綠色。
以往也有太皇太后暫時移居慈慶宮之舉,但一般而言,宮裡大體還是以東宮指太子,西宮指太后。
孫承宗來到正殿,但見殿上打掃十分乾淨而且窗明几淨,幾十名宮女太監在殿上伺候著,殿旁小室內的帷帳後,隱約可以看見一道瘦小的身影默坐在蒲團上。
然後一名宮人走進帷帳後說了幾句話。
隨即帷帳開啟,一名十三四歲的清瘦少年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