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看向他笑著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官作得越大,越是膽怯了?”
“學生不敢。老師這麼做必有考量。”
林延潮道:“我當年讀書時,喜好點評時事,指點江山,初為官時好任事,但官作了越久,卻覺得官場上的人都奉行‘政不由己出’這句話,看似保守,但實是穩妥,譬如這一次裁撤淨軍的事,沒有十足把握,貿然上疏,必被重責。”
郭正域點點頭道:“老師說的對。學生有欠考慮。”
林延潮道:“我俗事纏身,處在這個位子一舉一動都惹人側目,所以無法事事親力親為,你能想在我前面很好。”
“眼下天下奉行事功之學的官員讀書人雖是越來越多,但在朝堂上真正能說得上話的只有你我二人,至於承宗他們根基還是太淺了,所以將來很多事我沒辦法親自去辦,你要替我肩挑起來。”
他與郭正域身邊各自有一套班底在,比如於玉立,林材,鍾羽正他們都是林延潮的同黨。所謂同黨,就是自己萬一一被打壓,那麼這股政治勢力也就散了。
但郭正域,孫承宗他們不同,就算林延潮不在朝堂,他們也會推行自己的變法政見,成為朝堂上的改革派。
如此林延潮將來在不在朝堂上都無所謂。只是現在郭正域,孫承宗他們勢力太弱了,必須要扶上馬,然後再送一程。
林延潮繼續道:“此事你必須先與沈宗伯仔細商議一番,他的是禮部尚書,決定至關重要。若沒有他的支援,則成事的機會要小了許多,還有就是辦報的事,我們的初衷要改一改……”
於是林延潮與郭正域細細地說了他的想法。
郭正域聽後點點頭道:“老師,我這就按著你吩咐去辦。”
林延潮欣然,頓了頓郭正域道:“還有一事,仲孫兄讓我向老師你求情。”
齊學成,字仲孫,是郭正域的同鄉,現任通政司經歷,當初也是經郭正域的介紹加入林延潮一起籌劃裁撤淨軍的事。
後來林延潮辭官,他也是溫婉表示退出,比之劉贏態度倒是好了一些。
聽郭正域這麼說,林延潮即知這齊學成是後悔了。
當即林延潮道:“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我等既為群朋,當齊心協力,豈容許有人隨意進進出出。你我既身為魁首,把持紀律,一定要嚴!”
郭正域聞言立即道:“學生也是如此以為,回頭就拒了他。”
林延潮緩緩點頭道:“大理寺副劉贏為官浮躁才弱,這一次京察被吏部都察院連貶三級,去陝西任縣丞,說來大家也是相識一場,實是可惜了。”
郭正域聞言一愕,然後林延潮的聲音微微停頓:“好了,不說別的,你留下陪我吃頓便飯。”
過了數日,身在大理寺的劉贏接到了自己被朝廷貶官至陝西雒南縣任縣丞的訊息。
手拿著吏部申斥的公文,劉贏默然了許久。
京察是很殘酷的,在京察中被罷官的官員,政治生命都此為止,不得敘用。官員也以掛察典為生平之汙點。
至於貶官三級,也是沒有翻身的餘地。
故而京察一貫對於官員而言風聲鶴唳,張居正持政時透過京察貶斥了大量官員。
至於申時行為首輔後,一向實行仁厚之道,柔道處事,所以這一次京察申時行沒有較真,除了年事已高,疾病纏身的官員,並沒有卡其他人,申時行如此之舉也贏得了京官上下的好感。
但是誰都過了,劉贏卻沒有過。
大理寺的衙署裡,同僚們看著劉贏獨立在天井裡發呆的身影,不由都是暗暗嘆息一聲。
大家都明白,劉贏這一次掛察典,應該是得罪了某個他惹不起的官員。
否則以他年輕以及才幹不至於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