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已是龍顏大怒,張鯨爬到張宏面前顫聲道:“乾爹求你不要再說了,兒子求你不要再說了。”
“讓開!”張宏將張鯨一把推開,然後將帽扔在地上道:“陛下,臣還有最後一句話,懇請陛下念臣多年侍駕之功啦,容臣說最後一句。”
天子聽張宏這麼說,眉頭皺了皺道:“好吧。”
張宏道:“臣知,陛下一心要成為聖君。自古要成為聖君有二道,要麼效仿太祖治國,日勤不怠,每日批閱奏札二百餘,國事四百餘,戒衽席之娛。但若陛下欲垂拱而治,應當親賢臣遠小人,從朝堂上選賢能之臣入閣,將國事相托,讓他們去治理天下。”
張鯨聞言癱倒在地。
天子目光冷峻道:“朕之才雖不如太祖,但勤勉何嘗不如,每日奏章朕都有批改,就算是墜馬,也沒有懈怠,昨日朕的腿稍好,就批了一夜奏章。我祖父世宗皇帝,二十幾年不上朝,批決顧問,日無停晷。雖深居淵默,而張弛操縱,威柄不移。難道世宗皇子就不是聖君嗎?你一口一個先帝,又將世宗皇帝置於何地?”
張宏連連叩頭道:“陛下,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天下並非當年之天下……”
天子道:“那又如何?治國之道卻是從來沒變。”
見張宏還要再說,天子卻打斷道:“治國雖一道,但人卻不同。天下之大,何嘗缺治國之才,有人不坐這個位子,還有他人搶著坐,這天下離了誰,依舊是這個天下,唯獨只怕有人欺上瞞下,操弄權柄!”
而此刻申時行與林延潮走至文淵閣。
微風出來,申時行捋了捋鬍鬚,將目光望向遠方。
申時行道:“你在朝多年,難道不知上意如何?天子的性子你我是再清楚不過了。陛下緣何用老夫為相,那是老夫從來都知道分寸在哪裡。”
林延潮聞言沉默了半響道:“恩師……”
申時行伸手一止,目光中有些憧憬道:“八年前,老夫初調內閣,面揖元輔。元輔與老夫道一句話,他說雖然內閣事務極多,但咱們幾個當宰相的,安心守位,十年後必可官拜一品,但既是如此又要我們宰相作什麼呢?”
“老夫不是在傷春憫秋,為官前想過讀聖賢書,初心不負,久而久之成了用黃老術,唾面自乾,直到今日是媳婦熬成婆。可是老夫仍是清楚,很多事不等到痛了怕了,就不會有人去辦。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這治國就如治病,天下人都是諱疾忌醫的。”
林延潮道:“多謝恩師教誨,只是學生想老師難道不想成為如管仲,姚崇般的名相?而是願意守成嗎?”
申時行失笑道:“管仲,姚崇哪裡容易,老夫只求不成為楊國忠,李林甫就好了。”
聽申時行這麼說,林延潮卻覺得他沒有將話說死。
二人繼續前行,申九他們依舊是遠遠跟在身後。
申時行道:“這裁撤淨軍的事,仍是要辦。此事由你在朝中聯絡,一旦成了,那麼憑藉裁撤淨軍的功勞,會在百官中樹立起你敢辦事的聲望……”
林延潮訝然。
申時行問道:“怎麼有難處嗎?”
林延潮心想,果真申時行還是意動了。
當下林延潮道:“學生這就去辦。”
申時行徐徐點頭。
數日後宮裡傳出訊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絕食而死。
天子聞言後十分傷心,命人把張宏安葬於阜城門外迎祥寺側,改命張誠為司禮監掌印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