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是林延潮以彼之矛,攻己之盾,一句話‘前代之所去取,蓋必有深意存焉’,當年司馬遷作列傳時,將孟子荀子二人合傳,儘管司馬遷稱孟子為子,而稱荀子為荀卿,但二人地位相當。
從兩漢到唐宋那麼多儒者都沒有廢除荀子的地位,為何到了明朝以理學為正宗後,卻出現了荀子罷祀之事,如此不是違背先人意願。
楊鎬,李沂此疏一上論據充分,而內閣下文此事當交禮部部議。
眾人一聽心想,林延潮是禮部尚書,禮部部議這偏袒的意思還不明顯嗎?於是眾人靜待此事結論。
這日林延潮正與孫承宗,袁宗道,李沂等幾個門生說話,這時候葉向高,方從哲二人一併而來。
一來葉向高即道:“大宗伯,不好了,太僕寺少卿楊四知抨擊荀子復祀之事。”
林延潮心道,我道是何人敢抨擊自己?原來是三羊之首楊四知啊。
方從哲面色凝重道:“大宗伯,你看看吧,這楊四知其他事不行,這往人身上潑髒水倒是有一手。”
“他在奏章裡陳言,荀子罷祀之事,是由嘉靖九年時,世廟所定的。楊四知在奏章裡談及‘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
眾人聽了都知道楊四知的手段了,這一句話的意思就是更改禮儀制度,詮釋文字之事,除了天子本人以外,任何人都沒有權力。當年嘉靖皇帝正是佔據了這一點優勢,故而在大禮儀之中獲勝。
葉向高道:“楊四知還說,當年主張罷祀荀子之事在世廟這裡已經是有定論了,今日更改此決定,實有傷於世廟之聖明,其心可誅也!”
說到這裡,眾人都是感到楊四知實在太卑鄙了,眼下反駁荀子復祀之事,都是緣出於那句性本惡,以及後來李斯間接導致坑儒之事。
這純粹是學術爭論。
但楊四知這一奏疏一下子,把這行為定性為‘出位妄議,有傷世宗皇帝聖明,其心可誅’。這等於一下子將此事擴大化了。
楊四知應是等了許久,這抓住這機會要致林延潮於死地吧。
眾人都是看向林延潮面色凝重,這復祀之事,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半途而廢嗎?
但見林延潮從葉向高手裡取過楊四知的抄本看了一遍,伸手彈章失笑道:“我倒以為楊四知能寫什麼。”
說完林延潮走到桌案旁揮毫落紙。
眾人見此都是吃了一驚,林延潮為了應對楊四知竟然親自上陣反駁。
以林延潮乃當今禮部尚書的身份,更不用說他已是很久沒有撰文了,自從那篇《少年中國說》後,他已經許久沒有寫文了。
一時之間,大家都差一點忘了他當世文宗的身份。
眾人不敢打攪靜立在旁,但見林延潮筆不加點,一篇文章片刻之間於筆下揮就。
方叢哲與林延潮的幾個門生,從沒看到林延潮寫文章,事實上自他狀元及第後,已是很少如此。
但是今日見林延潮揮毫,簡直是不假思索文章立就,下筆之後即是一氣呵成,如此之才當今能有幾人?
眾人心底佩服得五體投地。
林延潮寫了一盞茶功夫,突然書房外一聲響,原來林延潮的兩個兒子打鬧之間弄壞了院子裡的景物。
林延潮聞此向窗外看了一眼,當即搖了搖頭道:“不寫了,這作留白算了。”
眾人聞此紛紛可惜,一篇絕世文章居然就此被打斷。
林延潮道:“將此文章即刻刊之天理報。”
說完林延潮走出書房訓斥兩個兒子。
而眾人一併來到書案前爭相讀之。眾人讀之即覺得不勝激動,也為此稿未完而惋惜不已,但也是因此又見此稿的珍貴。
最後方從哲還與袁宗道為了此原稿歸屬而吵了一架,最後方從哲拿出翰林前輩的身份這才將稿件收入囊中。
而林延潮文章登載的這份天理報一出,頓時洛陽紙貴。
不過八百份的售額,當即一下子被人賣光,有人甚至以為奇貨可居在市面上叫價一份十兩銀子。
這相當於一名普通老百姓一年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