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科廊中,羅大紘與胡汝寧四目相對。
胡汝寧問道:“內閣可有奏疏入?”
羅大紘點點頭道:“剛剛送來,還請都諫過目!”
胡汝寧從羅大紘手中接過看了數疏後問道:“都在這裡?”
羅大紘將放密揭的手背在身後道:“回稟都諫都在這裡了。”
胡汝寧狐疑地看向羅大紘,對一旁書手道:“取備薄來看!”
書手將備薄奉上,胡汝寧一一點過,向羅大紘指著道:“為何獨獨少了這一份。”
羅大紘道:“都諫方才問的是奏疏,奏疏都已在此,唯獨這份乃是閣臣給陛下的密揭,不在奏疏之列。”
胡汝寧道:“還不快取來。”
羅大紘道:“回稟都諫,請恕下官不能從命。”
“你敢違抗本官?”
“不敢,只是下官想依照規矩,若六科有其事重大者,各科必須進行通奏。下官想將密揭給各科同僚一併過目再說!”
“大膽,密揭乃是內閣與陛下之私書,爾如何敢偷看。再說這閣臣密揭也從無發科的故事。這必是內閣或文書房的失誤所致!”
羅大紘冷笑道:“若非這失誤,也不能讓某窺得這位閣臣的真面目。還請都諫稍等片刻,等各科給諫都到了再說!”
胡汝寧屢索,羅大紘就是不給,二人不由爭執起來。
這時吏科,戶科幾名科臣聞聲趕來時,羅大紘當即取出密揭當堂道:“諸位聽聽首輔於給皇上密揭說了什麼?”
“……臣雖名列公疏,實不與知。冊立一事,聖意已定。張有德愚笨不諳大事,皇上自可決斷冊立之事,勿因小臣妨礙大典……”
聽聞這裡,科臣們都是面色駭然。
張有德愚笨不諳大事……勿因小臣妨礙大典……
這封密揭申時行說得實在很無恥啊。張有德上疏百官是一致叫好的,但在申時行口裡成了愚笨,至於言官上疏冊立國本在申時行口裡成了小臣鼓譟。
羅大紘舉疏對著眾科官們道:“諸位同僚,你們看申吳縣受國厚恩,卻內外二心,藏奸蓄禍,誤國賣友,罪何可勝言!”
“此蓋其私心妄意陛下有所牽繫,故表面之上附廷臣請立之議,而內裡卻陰阻其事,自以為是交宮掖之謀,以此得聖心眷顧。之前屢屢向天子奏請冊立東宮,即為了明居羽翼之功,若是不成,也可為趨炎附勢之道。申吳縣自以為聰明,操此術以愚天下久矣,羅某就算不要這烏紗帽,也要在今日為天下揭露此賊嘴臉。”
聽羅大紘之言,眾科臣有的暗暗叫好,有的則是面上全無血色,有的則為羅大紘的慷慨陳詞公然鼓掌叫好。
而胡汝寧見事壓不住,頓時面無血色,只能任羅大紘如此。
事情遮掩不住,胡汝寧左思右想之下,當即離開六科廊往林延潮的府上而去。
卻說林延潮這近一個月來,都是稱疾在家。
這告病情由是‘氣怒攻心’以致於頭昏腦脹不能理事,故而向朝廷請求稱疾告歸。
林延潮這當然是假病,而朝中百官也知他為何‘生病’。
自那日林延潮面聖出宮後那一句‘上官儀之事今日重演’,悄悄地在文武百官裡傳播開來。
眾官員們猜測(腦補)得都差不多,天子要召林延潮商議冊立東宮之事,結果為鄭貴妃所阻擾,故而林延潮因此氣病在家。
有了此事後,朝堂上官員們紛紛來林延潮府邸探病,對於他們的打算,林延潮當然明白。
林延潮對於當日宮裡的事是絕口不提,任他們一再詢問就是不說,知道從林延潮這裡打探不出具體細節,官員們也只好一起懇請林延潮繼續留在朝主持國事(好容易有個在國本事上正面剛的,可不能讓他跑了)。
林延潮則表示再看看。
至於內閣那邊態度卻截然相反,面對林延潮稱疾,立即下文同意,禮部的事改由左侍郎黃鳳翔暫署。
對於內閣的態度林延潮當然是明白,有的人總是巴不得自己趕緊走人,眼見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就巴不得落井下石。
得罪了鄭貴妃,也就是得罪了天子的枕邊人,如此林延潮還有什麼好果子吃,天子對鄭貴妃的寵愛天下皆知,走人絕對是遲早的事。
當然不僅內閣裡有人如此認為,不少官員也是認為林延潮這一次恐怕真的是要走了。
在家中’養病’的林延潮,索性每日陪伴妻兒讀書寫字,至於官員求見能見他也儘量見。
他的門生們對於他這時候求去不是很理解,林延潮官怎麼當得越大,就越是求去,受不了一點委屈,畢竟剛任禮部尚書才半年多。
林延潮此舉也是明朝大臣的尿性,論求去申時行當國以來上了三十多疏要求走人,僅今年就上了十餘疏,但現在仍是好好在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