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現在的處境就好比被擠在石縫中,兩邊都是巨石壓迫,容自己騰挪的空間很小很小。
當時在毓德宮,三位大學士包括林延潮見到了皇長子,皇三子。對於大臣而言天子這樣的舉動,無疑有些將國儲託付給他們的意思,同時也給幾人畫了一個大大的命題。
當時天子的言下之意是什麼?
那就是皇長子,皇三子二人一併出閣讀書,但是這是權宜之計,朕最後還是會把皇位傳給皇長子的。但是在外臣面前,皇長子和皇三子同時出閣讀書,代表的是一樣的機會。
這個問題就很大了,此事你知我知,但空口無憑誰信。身為天子你說話都可以賴賬,更何況你還沒一句實話,你耍我的怎麼辦。自己不說,還要我一個大臣說,將來出什麼問題鍋我背是吧。
現在因為這個問題申時行被罵慘了,福建按察副使李彈劾申時行裡就說,散佈天子意圖易儲的謠言,圖謀擁立之功。
而在另一個時空裡,王錫爵被坑得更慘。
王錫爵當時打算搞了一個三王並封,皇長子,皇三子還要捎帶上皇五子一起封王。
此事一出,滿朝上下齊聲反對,王錫爵不得不迫於公論取消了這一打算。
因此此事王錫爵名望大減,間接導致了他辭官歸裡。到了萬曆二十九年,冊立東宮時,天子派人傳旨給王錫爵裡面說。
冊立朕志久定,但因激阻,故從延緩。知卿忠言至計,尚鬱於懷,今已冊立……
大意就是說朕原來就是要封皇長子的,但是因為大臣們的反對,所以拖延至今。可惜你忠心耿耿替朕打算,但最後背了鍋,現在東宮已經冊立,寫信安慰你下。
這話就很搞笑了,王錫爵都被人趕回家,天子寫信感激你替他背鍋。
但是申時行,王錫爵去位,都有一個共同的原因,那就是身為首輔宰相,你是站在公論清議那邊,還是皇帝那邊。
正如鄒元標提議的那般,若林延潮能從於公論,咱們就支援你入閣。
天子也是屢屢暗示,而且這一次許國給自己打了小報告,他還給自己一個當面解釋的機會,甚至之前給了自己一張首輔可以坐的靠背連椅,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林延潮面對兩難,唯有一個辦法。
但見林延潮道:“啟稟陛下,國儲大事,臣不敢亂言。臣還是那句話,此事還請陛下親裁。”
天子皺眉道:“以往你還與朕直言,怎麼今日就不方便了。”
天子揮了揮手將左右火者都是摒退道:“如此當說了吧!”
林延潮見火者退下後,仍是堅決地道:“啟稟陛下,當時臣是陛下肱股之臣,陛下親詢故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今臣身為陛下的禮部尚書,掌天下禮儀、祭祀、宴饗、貢舉之政令。若依禮法,祖宗家法,國本之事當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此臣職責所在,其他不敢多言!”
天子氣道:“林卿!”
林延潮從椅子上起身躬身道:“臣實不敢多言,若陛下不允,臣請先辭去禮部尚書之位,再稟奏陛下!”
這話當年自己身為小臣時說說無妨,說好了天子龍顏大悅還能升了你的官。但現在身為禮部尚書,再言此事風險太大利益太小。
至於求去,是明朝大臣慣用的套路。林延潮身為二品大員不辭官個十幾次,將來怎麼好意思見人。
天子見林延潮如此神色變了變,略有所思後卻是笑了笑。
“林卿坐下說話,朕不再問了。”
“臣謝陛下恩【零點看書 】典。”
林延潮這話第一次說得如此真心實意。
林延潮方坐定,就見天子道:“朕近來讀史籍有所得,昔日林卿為日講官時給朕講史籍,今日朕要給林卿講一講。”
“此臣之榮幸,不知陛下說得是哪段史籍!”
天子道:“武后傳國!”
林延潮當即知道天子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了。
天子道:“武周以女子臨天下,雖非正統,但其事猶可借鑑。當時二武與中宗爭國本之事,朕私以為當時武后早欲立中宗為太子,但有武三思與中宗相難,則武后之位穩如泰山。”
“林卿你來與朕說說武后的權術如何?”
林延潮心道天子的史學功底有長進啊,居然都可以與自己講故事了。
歷史上武則天鎮壓了裴炎,徐敬業,程務挺等人後年事已高,當時面臨傳位給誰的問題。武承嗣、武三思謀求為太子向武后言,自古太子沒有異姓。狄仁傑與武后言,姑侄親近?還是母子親近?你的兒子李顯。
據史書上說武則天很猶豫,在自己孃家人和太子之間搖擺不定,多虧了狄仁傑一席話這才下決心。
其實內情是武則天根本沒有傳位武三思的意思,她故意利用武三思對於皇位的野心來平衡朝堂上的局勢。之後武后又將中宗的女兒嫁給武家,又殺了武攸暨的妻子,讓他娶其女太平公主,以為此舉能令武李兩家相安。但武后又擔心兩家作大,又讓張宗昌,張易之兄弟以控鶴府監視。
這一系列的操作都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