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華長嘆道:“乘部堂大人看得起來,李某在元輔那說話或許有些分量,但兩淮鹽商背後哪個沒有人撐腰,就是李某要取締的牙行背後也有操江衙門。”
頓了頓李汝華道:“實不相瞞,兩淮的牙行給李某三萬兩銀子說交個朋友,被在下回絕後,又送了數名揚州美女,他以為李某會就範。但這幾個牙行的老闆不是一般人,他們敢到這一行,就算沒有人撐著,也是心黑手段狠辣之輩,不過即便如何,李某大不了把命送到這裡,但鹽法的積弊一定要革除。”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將梅家介紹與你呢?”
李汝華道:“梅家有三萬引鹽押在儀真囤場,只要部堂大人一句話,下官立即讓梅家的船離開揚州。”
林延潮笑了笑道:“哦?”
李汝華道:“李某為官雖然愚直,但分寸還是知道的,別人的面子,李某可以不給,但部堂大人的面子李某一定要給。”
林延潮點點頭道:“如此也不枉了我將梅家引薦於你了。”
“部堂大人的意思?”
林延潮道:“朝廷的用意是將兩淮的鹽稅都收上來,補足虧空,至於是誰收的要緊嗎?”
李汝華目光陰晴不定,林延潮從袖中取出一紙片交給李汝華道:“你先過目。”
李汝華看了這紙片後,吃了一驚道:“這是補買之法。大元宰相耶律楚材在位時,有商人慾以一百四十萬兩錢補賣天下稅課,耶律楚材說,商人繳一百四十萬兩,但就要從老百姓那雙倍收之,如此天下百姓哭也。”
林延潮道:“李巡按繼續看下去。”
李汝華復看了林延潮一眼,當即又看了下去當即道:“用收來的鹽課再去邊商那買糧,不可,不可,這是要廢除朝廷一直以來的開中法,此舉改動太大,朝廷那邊不會答允的。”
林延潮看向李汝華問道:“那茂夫你的打算,是整治囤商,私鹽,牙行哪一邊?”
“但平心而論這些囤商是誰也扳不倒,徽商晉商早就鐵板一塊,至於私鹽,私鹽的武裝比官兵還強,若強行圍剿,剿之不盡,萬一激起民變就事大,私鹽也剿不得,所以只好對付牙行對嗎?”
李汝華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林延潮道:“可是就算取締牙行,鹽商固然可以多得錢,但鹽商就會把多出的鹽稅繳給朝廷嗎?如此便宜的是能銷鹽的囤商,但為朝廷開中的邊商依舊無法兌得鹽引。”
李汝華漠然。
林延潮當即道:“兩淮的鹽法朝廷變革了多年,從官收,再到民收,再從先官收後民收,到現在先民收後官收,最後的結果呢?為朝廷開中的邊商,手裡的鹽引無法兌付,兩淮私鹽走私更加猖獗,餘鹽的錢也收不了。所以本官能給出的辦法,唯有如此了。”
李汝華疑道:“可是鹽商會支援嗎?他們不是傻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可以讓他們子孫相繼,如此就一勞永逸了。”
李汝華吃驚道:“子孫相繼,這些囤戶,他們從朝廷鹽稅中謀去無數的錢財,但部堂大人不打壓人,反而與他們為友,還要讓他們世世代代把持兩淮鹽業。”
林延潮點點頭,打不死你,就與你作朋友,這一點很腹黑,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謀身之道。
李汝華臉上陰晴不定,他知道他在天子,申時行,以及戶部那邊人微言輕,所以若真的要推動兩淮鹽法的改革,必須讓林延潮替他說話,但是林延潮的意見實在是推翻了他原先的見解。
身為朝廷官員,首先想到的是朝廷,百姓的利益,怎麼能替商人牟利呢?
當日晚上,梅家的梅老爺子,梅大公子,梅侃三人一併來到巡鹽衙門。
林延潮,李汝華還有按察使莫仰之都在官廳裡接待了他們。
梅老爺子看了手中的紙片一陣,然後向李汝華問道:“巡按大人,敢問這新鹽法叫什麼名字?”
李汝華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後道:“是綱運法,這也是我們巡鹽衙門剛剛商討過的,梅老爺子在兩淮多年,吃過的鹽比本官吃的飯還多,這鹽法如何還請指教一二。”
梅老爺子當即道:“不敢當,不敢當。若是老夫沒看錯,巡按是要將淮南分為十綱,每綱轄一地,出十萬鹽引,其中九綱行新引,一綱行舊引,然後每綱由一名或數名鹽商認領,子孫永繼,以為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