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也道:“我明白了,所為見山是山,說的是心,故無善無惡,見山不是山,說得是意,故有善有惡,見山還是山,說得是良知,故知善知惡。”
無念聞言大笑,向湯顯祖作揖然後道:“湯居士說的對,聽了陶先生一言,貧僧眼中實開了一片新天地,我這就立即返回黃安悟禪,若能破關,必拜他之賜。”
說著無念捲起袖子,大步就走,湯顯祖問道:“無念禪師何不與焦兄……”
說到這裡,湯顯祖忽停下不說笑了笑,目送對方遠處。
而這時候高臺之上,焦竑對陶望齡也是心悅誠服,當即向他長長作揖道:“陶先生淵博如海,焦某三寸小尺,也敢言丈量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焦某斗膽請陶先生至崇正書院講學!”
陶望齡連忙道:“焦先生謬讚了,吾之所學比之學功先生才是滄海一粟,星河一沙。”
聽了這話,焦竑沒有半點介意,反而欣然道:“這就是夫子之牆,不得其門而不入。學功先生身為禮部春官,在京主持天下大事,輔佐天子,我等實難一見。陶先生得學功先生真傳,必能解我等之惑,懇請在書院盤桓數月,讓我等金陵俊才一聞大道。”
下面眾讀書人也是紛紛道:“是啊,陶先生請留在金陵吧!”
陶望齡見此一幕,難卻盛情只能答允。
一旁林世璧也是震驚,林延潮確實有本事啊,連他一個弟子都如此了得。
陶望齡與焦竑在天界寺之論道,乃江南士林的一件大事。
應天乃王學的大本營,兩年前耿定向與李贄的罵戰,即是心學內部的一場的大的門戶之爭。
而身兼耿定向,李贄二人所學之長的焦竑,在應天王學中也有相當的分量。由他親自出面請陶望齡到江南最有名的崇正書院裡講學。
此事無疑是代表王學肯定了林學的地位,也代表江南士林對於林學的態度,因為應天就是江南讀書人匯聚的地方,這時候又是應天鄉試之時。
而陶望齡在金陵逗留了三個月,並在閒暇之餘撰寫了一本《石簣語集》,這本書比林延潮當年在學功堂的講義,更進一步闡述了林學的理念,並且更通俗更貼近當今讀書人的觀點,因此在江南風行。
陶望齡自此自號石簣,林學弟子就以石簣先生稱之,
而林學也因陶望齡在金陵講學,以及《石簣語集》從浙江一省,從而輻射到整個江南。
從湖廣公安一縣,再到浙江一省,逐漸到整個江南,不知多數讀書人放下以往奉為金科玉律的程朱之注,他們手捧林延潮,陶望齡的著作用心揣摩。
到底是要變法還是祖宗法度?
到底是重農為本還是惠商通工?
到底是仁德為主還是以事功為主?
萬曆十六年對於江南讀書人而言,實是一個普通的年份,但也是一個不普通的年份,歷史正徐徐前行,但不知不覺已比原先變了一點方向。
靠近京城的大運河上。
一艘官船正緩緩而行,一名老者正捧著手中的天理報閱讀,等見到報中青松翠柏四字時,他不由徐徐點頭。
”老爺,明日就要到通州了。”
一名下人給這名老者披上衣裳,這名老者道:“寫得好啊,林宗海的文章是能令人復生的!有了此文,海剛峰當千古矣。”
那下人道:“可是老爺,應天官場上對於海剛峰評價不高,說他迂直,不知時務,抱著太祖的陳規不放!”
那老者冷笑道:“那些官員真是說一套做一番,當年張江陵新政他們說張江陵妄動祖宗法度,而海剛峰要恢復太祖之法,他們又說海剛峰墨守陳規,到底是什麼,還不是他們說的算,有利則好,無利則弊,有害則暴,朝廷就是亡在這些人手上!”
這老者說話鬍鬚一抖一抖的滿臉正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與李贄進行罵戰的前南京右都御史,名儒耿定向。
這一次耿定向受命進京,總督倉場事,也就是倉場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