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當即道:“啟稟中堂,下官詢問過四夷館當日蕃使為何失儀,原來是兩邊言語不通,兼之當時天色不明,對方又不熟悉宮中道路走錯了門,最後面對侍衛要繳刀時,對方不肯這才傷人。”
“這一切原因在於會同館事先沒有教導好蕃使朝貢的禮儀,此事失責在於會同館,也在於禮部。”
申時行與王錫爵對視一眼,深感林延潮不容易。
蕃使在宮裡傷人,明朝言官認為對方要圖謀行刺大明皇帝。
一併上書不僅主張處死這位蕃使,停止與福餘部的互市,甚至主張出兵攻滅福餘部。
不過用屁股想,也知道蕃使是不可能行刺天子的。天子都免朝兩年了,朝見也是一個形式而已。
申時行,王錫爵他們可不糊塗,知道大部分言官利用此事來表忠心,表氣節的。
但是你要因此事壓人家,就很容易揹負罵名,成為主和派。
所以這件事林延潮來主張,由禮部出面將責任攬到身上,如此這樣的事就輕輕揭過,化解了一場兵戎之災。
申時行道:“既依你這麼說,這會同館是由禮部主客司管轄,此事問責提督會同館主事,主客司郎中。”
林延潮道:“下官分管主客司,也有責任,願一併向天子請罪。”
王錫爵聞言目光點點頭,正要出聲替林延潮說話。
卻聽申時行道:“也好,那你將此事寫作奏疏上呈天子吧!”
申時行然後對王錫爵用江蘇話道:“也是宮裡侍衛太膿包了,若是當時奪了刀,什麼事都沒用了。”
王錫爵見申時行有了吩咐,不便再替林延潮說情,當即笑著道:“元翁說得是。”
林延潮對於申時行的決定並不意外,心底只是想,如何用此事賣個人情,拉攏福餘部。
于慎行又稟道:“兩位中堂,現在海剛峰已逝,朝堂失一棟樑之臣,禮部的天理報決定在頭版發表文章,報題就擬‘青松翠柏海剛峰……’”
申時行聽了,斟酌字句道:“青松翠柏?”
“青松翠柏,既以清節傲之,又可為棟樑,天理報以文章向各省官員號召,一併以海剛峰為榜樣。”
申時行笑著道:“可遠,此事不是你的主意吧!”
于慎行聞言笑了笑,林延潮當即向申時行道:“啟稟中堂,此事是學生的主意。為何用到‘青松翠柏’這幾個字,乃事通俗且易懂,不僅官員們可以看得明白,老百姓也看得明白。”
申時行笑著道:“官員們學海剛峰也就好了,為何百姓也要知道?”
林延潮道:“讓老百姓知道,是讓他們知道朝廷上下確實是有海剛峰這樣的官員,他們為官清廉,敢為天下先,時時以百姓蒼生為念。”
于慎行點頭道:“下官之見與右宗伯相同。”
林延潮道:“不僅如此,學生打算讓天理報連出三期,既頌海剛峰之清廉,也頌海剛峰治河的功績,以及敢為天下先之氣魄,既講其德,更講以功,並讓天下的官員學之效之,以仁德為繩,以功績踐之。”
聽了林延潮的話,申時行,王錫爵露出略感新鮮的神情。
林延潮這個方法,他們以往聽所未聽,聞所未聞。
原來朝廷對於一名官員認可,就是追贈官職,封以諡號,然後封妻廕子也就沒了。
如林延潮這樣大張旗鼓的宣傳,倒是頭一次。
申時行和王錫爵都是覺得,這事情有些大。
王錫爵道:“此事簡直……前所未有,既是新鮮,也是很有創見。”
林延潮道:“啟稟中堂,下官以為天理報代表的朝廷的意見,這青松翠柏就是為了澄清海剛峰。天下官員都以為海剛峰是以上治安疏,為官清廉,最後官至三品,但下官則以為不然,海剛峰在任的功績也是卓著,可惜他大多時候一直不得朝廷重用,否則當可以大書特書。但即便如此,海剛峰在南京,在京師任上都有許多功績值得稱道。”
“下官還有一個考量,當今官場上的風氣,都是吹捧清節,但越捧其清節,卻越不知其是真清還是假清,倒不如以功績論斷,這事功之事,天下人看在眼底,公論自在人心!下官頌海剛峰,更是給天下官員樹一個榜樣,如何為清廉,如何為事功!”
申時行想了想道:“此事不是不行,但天理報上登載海剛峰之文章,除了要交通政司審驗外,還需再交內閣看過,都許可後方允發表於報上。”
申時行這麼說,言下之意就是他要親自把關。
林延潮聞言還是鬆了一口氣,他本還是擔心申時行在此事上卡著自己,但現在自己的主張可以實現了。